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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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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不會再來了嗎?

大凡上了點年紀的國人都聽說過「文革」初期的幾位風雲人物:王力、關鋒、戚本禹,他們都是炙手可熱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不過「王、關、戚」在風波迭起的「文革」大潮中如同曇花般開了又謝了。讀罷《王力反思錄》(香港北星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這是王力晚年的回憶與反思,雖然他至死未能擺脫對「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忠誠、信仰乃至膜拜,但他曾親歷「文革」早期及「文革」前重大場合,自1960年起就列席中央書記處會議,1964年起還列席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1966年6月至1967年8月他作為「中央文革小組」成員而紅極一時。他與毛澤東等權力金字塔尖上的人物有過較長時間的近距離接觸,了解許多最高層權力內幕。武漢「7•20」事件中王力受傷回京曾享受百萬人歡迎大會的殊榮,不過轉眼之間,1967年8月底,他就突然被打倒在地,開始名為「請假檢討」、實為隔離審查的囚徒生涯,從1968年起他被關押在秦城監獄,漫長的十三年半中他從未被起訴,他自認不過是「替罪羊」。他以劫後餘生,寫下的回憶,特別是《未完成的文化大革命回憶錄》因此而彌足珍貴,不僅對研究文革史有着第一手的史料價值,而且對解剖數千年相續的中國政治史、政治文化以及中共權力鬥爭史等都有着重要的價值。

王力詳細回顧了他所親身經歷的「文革」一幕,雖只有一年零兩個月,卻是千頭萬緒、錯綜複雜。讓我感受最深的兩點是:一、沒有限制的權力可以任意妄為,真是可怕到了極點,在這樣的無限權力下,什麼人包括身居高位如劉少奇鄧小平等都保護不了自己,至高無上的皇帝本人也常常生活在恐懼之中,日夜擔心「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要「篡位」,對任何人都沒有信任感,在這樣的無限權力下,「伴君如伴虎」,誰也保證不了今天風光無比,明天是否就成了階下囚,王力本人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即使江青,「一出門,她就對一切發號施令。」那麼飛揚跋扈的一個人,可是到毛澤東那裏開會時「她躲在一邊,一句話不說」。(980頁)說白了,她內心也誠惶誠恐,缺乏安全感,

陳毅當外交部長時,他問周恩來,「你當了多年外交部長,有什麼經驗?」周的回答是「很簡單,你記住四個字,授權有限。」(706頁)真可謂一語道破天機,權力是由塔頂上的那個人授予的,「外交大權是毛主席親自掌握的,總理或外交部長在外交政策方面授權有限。」事實上,毛親自掌握的大權遠不止外交。他對計委主任李富春不滿,叫副主任余秋里代替,「但毛主席組織了小計委,決策性的事是小計委領導大計委。毛主席喜歡班子小,小計委直接對毛主席負責。」(712頁)他發起「文革」,「中央文革小組」就越過了政治局、甚至常委會,到1967年2月毛說得很乾脆:「中央文革代替了書記處。」「毛主席思想上沒有把政治局作為領導機構。」(716頁)陳雲曾說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不是常委了。」(714頁)「中央文革」直接對毛負責,機構「很小」,權力「不小」,使喚起來更加得心應手。用毛的話說「就是要這樣好」。(795頁)

即使號召奪權,也並「不是全部奪」,「還有黨中央毛主席在。是部分地奪。」(804頁)無論天下多麼大亂,一切都是在最高領袖的掌握之中,所謂「造反有理」也只是針對他所不喜歡的人,奪權的目標不能針對誰,打倒誰、誰除外這都是有尺寸的,陶鑄說:「除去毛主席、林副主席外,都可以懷疑」。(896頁)實際上,「公安六條」已說得很明白。後來對哪些部門能奪權,哪些不許奪都做了規定。毛不允許造反派成立跨行業或全國性組織,強調「反對無政府主義」、「反對極端民主化」、「反對小團體主義」,這些都不是無的放矢,說穿了,就是一切都得聽他的號令,看他的眼色,不能威脅到最高權力,這才是要害所在。毛曾對王力說過不怕亂的秘密:「我們有軍隊,軍隊還得聽我們的。」「軍隊同地方黨委不同,它是全國統一指揮的,全國範圍內要聽我軍委主席(毛主席)指揮。」(849頁)

無限權力極容易導向造神運動,書中幾次講到這件事,1966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接見紅衛兵,「群眾爭着和毛主席握手,那天晚上擠死好多人。傅崇碧(引者註:負責保衛工作的北京衛戍司令)擠斷了肋骨。」(623頁)「那天踩死的將近十人,踩傷的上百人,傅崇碧肋骨擠斷了三根。」(709頁)個人崇拜之狂熱由此可以想見。也是那天,毛對身邊的周恩來和文革小組的人說:「文化大革命是要搞到底,要槍斃,我和你們一起槍斃。」(623頁)「文革」開始毛就講過「剝筍」政策,一層一層剝,「先剝彭、羅、陸、楊,後剝劉、鄧,再剝陶鑄,最後剝光了。」(715頁)難免不讓人想起「兔死弓藏」之類的古話。王力特別對毫無程序、「帶有濃厚封建色彩」的「專案組」深惡痛絕,「把政法同紀律合而為一,就很成問題。」(831頁)這只是無限權力下才會產生的極端形式。

二、以往人們總是以中國傳統的「忠」、「奸」觀念來評價「文革」,好象發生「文革」這樣的浩劫是因為幾個包圍着皇帝的奸佞小人(如林彪、「四人幫」、康生等)造成的,站在奸臣對面的是一大批忠臣,如處境艱難周恩來,被打倒、甚至被迫害致死的元帥等等,他們顯然是反對「文革」,一開始就洞察到了奸臣們的陰謀,並與之進行了「鬥爭」。從而把什麼責任都往「奸臣」、「壞人」身上推。其實,這只不過是虛構的觀念化、臉譜化的歷史,而不是真實的歷史。王力這樣說:「當時自己覺得總是要跟毛主席幹革命,防復辟,這是主要的方面。不像別人的回憶錄說的,自己比毛主席還高明,當時就對毛主席的錯誤進行了堅決的鬥爭。這是事後聖人,反正當時我沒見過一個堅決鬥爭的。」(701頁)

雖然江青經常抱怨周恩來「總是和稀泥、折衷主義」,實際上周恩來「領會毛主席指示最快」(801頁),他「向來是擁護第一把手的」(712頁)對毛髮動的「文革」他從無異議,「文革小組有事時,實際上毛主席都找周總理。」(802頁)「文革小組後來實際上是周恩來主持」。(890頁)我們都知道周恩來在「文革」中保護了很多人,「所有保的人都是毛澤東決定,周恩來執行。毛澤東不決定,周恩來不敢也不能去做」。(922頁)

1966年11月13日,陳毅、賀龍徐向前葉劍英四位元帥在軍事院校革命師生大會上講話,陳毅說他不贊成一些口號,如「砸爛」、「火燒」等,他還說:「正確地進行路線鬥爭,要學習毛主席,學習林彪,林彪是學習毛主席著作學得最好的。」王力說:「歷史學家認為他就是不贊成文化大革命,其實不是。」(686頁)1967年2月,陳毅有個講話稱「林彪是締造中國人民解放軍的」(921頁)。徐向前還當過軍委文革組長。(905頁)

包括周恩來、陳毅等在內,「他們對文化大革命沒有反對,對奪權也沒有反對,還是認為不奪權不行,不奪權就要改變顏色了。認為劉少奇不打倒也不行,不打倒國家要改變顏色了。」(924頁)這才是歷史的真相。

「文革」時立案整鄧小平的歷史,鄧的老部下莫文驊寫信揭露鄧當年離開廣西「是逃跑」,連「德高望重,品質很好」的張雲逸「在那種氣氛下也寫了信。」(733、734頁)

王力評價「林彪不是不讀書的人,他還做卡片。他注重調查研究,他是有高度概括能力的人。他不多說話,說話都是有份量的,他認為對的,還是堅持到底的,當時他的威信還是很高的」。(725頁)這也和我們今天所知道的大奸大惡、不學無術的林彪不一樣。在王力看來,並不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好人,有些人天生是壞人,「文革」並「不是毛主席發瘋了,再有幾個壞人,就把事情搞壞了」(921頁),只要「尊重歷史」,就可以肯定那些「忠臣」包括受害者同樣不是毫無責任的。

「文革」的噩夢並沒有結束,如果權力仍然是沒有制約的,如果權力的產生、運作、更替和監督沒有制度化、公開化的程序可言,一切都在一個窗戶也沒有的鐵屋子轉動,我們難道可以輕易相信:「文革」真的過去了?「文革」不會再來了嗎?

2008-07-25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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