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是最低標準,是最起碼要遵循的規則,是逾越之後需付出巨大代價的最後屏障。如果不是到了關鍵時刻,應該很少有人會去討論「底線」問題。然而不幸的是,近年來,這兩個字卻頻頻出現在公眾視野,當道德、規則甚至法律通通被無限度地破壞和踐踏,中國社會儼然已經迎來了必須深刻反思的「底線時分」。
當一起簡單的交通肇事案進而演變為惡性殺人案後,眾聲喧囂遮蔽了兇手連捅受害者八刀的殘暴,「激情殺人說」調侃着鋼琴的魅力和法律的尊嚴,兇犯親友同學的態度挑戰着人性的最後良知。有關藥家鑫案所謂情與法的糾結,其實不過是中國社會底線失守的一個最新例證。另一個例子發生在4月1日的上海,一名留日學生在機場因學費問題與母親發生口角後,竟瘋狂地連刺母親九刀。
當道德、規則甚至法律通通被無限度地破壞和踐踏,中國社會儼然已經迎來了必須深刻反思的「底線時分」。這難道是一個「底線失守」的時代?
底線失守之後
「食品加工車間裏垃圾遍地,污水橫流。腐爛了的豬肉,被搓上蘇打粉去除酸臭味;毒死的老鼠被一同鏟進香腸攪拌機;洗過手的水被配製成調料;工人們在肉上走來走去,隨地吐痰,播下成億的肺結核細菌……」這是100年前,美國作家厄普頓·辛克萊在著名的《屠場》一書中所描述的場景。據說正是因為這本書,直接促使當時的美國政府下決心解決食品安全問題。
而這又是我們多麼熟悉的畫面,雖然100年後看起來依然觸目驚心,但它卻發生在我們的身邊,每個人都心知肚明而又無可奈何:三鹿倒下了,「皮革奶」、染色饅頭又橫空出世;拒絕了蘇丹紅,瘦肉精又開始揚名立萬;河南的「健美豬」被曝光了,「化妝豬」又在重慶站了起來;山西黑磚窯工人被解救了,安徽、新疆又出現了現代「包身工」。
白岩松說,總有一種底線在悄然生長。只是我們還應該看清,「悄然生長」的底線是否一直在節節後退,或者它本身就只有極少數人還在苦苦堅守。當公理和常識因為稀缺而成為標杆和榜樣,人們對底線的要求就註定一低再低。
我們不再期待食品的營養美味天然綠色,只要沒毒或毒性不大就可以了;進城務工的農民是否得到公平待遇不再重要,只要不被欠薪就滿足了;到政府機構辦事遭遇潛規則吃拿卡要都可以忍耐,只要潛規則過後能辦成事就謝天謝地了;外出旅遊,挨宰是正常的只要少被坑點就可以心花怒放;城市規劃,不破壞百年梧桐樹就值得大加讚揚;嬰兒可以安全地長大而不必時刻提防人販子,家長就燒高香了;官員貪污也不是不可以原諒,只要少貪點或貪的同時不忘為老百姓辦點實事就可以在地方收穫「清官」的美名了,甚至還可能有人「自發」為你創作MV廣為傳播……
人人都是破壞者
有人說,在複雜無比的人性面前談論底線顯得過於浪漫。可是底線不應該只是一種理想,尤其我們俯首當下,看到更多的都是沉重和不安。因為很多我們曾經譴責和憤憤不平的東西,卻已然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們共同的選擇,而這顯然要比某一個行業或職業失去底線更加可怕。
在弱肉強食、贏者通吃的社會規則面前,不擇手段成為富人,已經是幾乎泛濫於整個社會的共同目標。隨之而來的就是全民拜金的浪潮:有錢就有尊嚴,為了錢可以喪失或選擇性遺忘底線,直到百無禁忌拋棄道德、原則和法律。
學者孫立平發表題為《中國社會正在加速走向潰敗》的文章,其中提到,「社會潰敗蔓延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潛規則盛行於社會,甚至成為基本的為官為人之道。」
也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們看到,在今天的中國,幾乎所有的職業底線都在全面下滑,各行各業,無一倖免。養豬戶在飼料里添加瘦肉精,奶農往牛奶里摻雜三聚氰胺;曾經是人間天使的醫生,收取紅包已成常態並對自己的行為振振有詞;商人坑蒙拐騙,大生意大忽悠,小買賣小騙局;知名學府教授公開以金錢「勵志」,要求其研究生40歲時沒有4000萬身家「不要來見我」;記者編造新聞,甚至涉嫌欺詐的事件也偶見報端;科學家為利益忘卻良知,左手拿着國家的科研基金右手幫助自己擔任董事長的企業撈錢;IT公司為競爭在用戶電腦屏幕上爭吵不休……人人都是破壞者,才有了社會的千瘡百孔,底線的搖搖欲墜。
掙有數的錢,過有底線的生活,做有分寸的事。只是今天,做到這一點又談何容易?學者劉瑜曾在文章中提到,「要是『單位』發個來路不明的3000塊超市購物卡,很多人肯定喜出望外地去買了盼盼法式小麵包或者歐萊雅化妝品因為『你值得擁有』」。
底線有高低,境界各不同。如果說隨波逐流渾水摸魚的人們挑戰底線多半還只是造成社會風氣的不佳,那麼無故打死一個路人或因各種原因殺死他人的行為,就已經徹底將社會底線推進了萬丈深淵。
大學生會因沒有身份證被打死,街頭小販會被城管打死,總經理可能被董事長殺死,億萬富翁會僱傭殺手剷除仇敵……在網上搜索一下「雇兇殺人」,超過18萬條的記錄瞬間就觸目驚心地出現在眼前。當一次又一次非正常死亡事件發生的時候,誠如有評論所說,暴力至上似乎成了一面黑色的旗幟,而在這面旗幟之下,社會規則的底線早已蕩然無存。
越無恥,越張狂?
從某種程度上看,底線和成功學的標準頗有契合之處,二者在不同的社會階段會呈現不同的狀態。李嘉誠曾經被香港人視為奮鬥的典範,但現在不會了,因為今天香港人更在乎的是制度的公平性。閭丘露薇則注意到,大陸背景的講者依然在把李嘉誠作為榜樣勉勵學子,財富被作為成功的標準在香港過時了,但大陸卻依然如此。於是,才有了底線不斷被挑戰,典型領域一個在官場,另一個在情場。
香港鳳凰衛視主持人曾子墨說,「男人們會選擇包二奶,或者三奶四奶。一個不偷不搶的二奶有什麼錯呢?」一句話捅了馬蜂窩,自從去年六一之後,曾子墨的微博就處於停頓狀態。《新周刊》評述稱,如同婚外感情再情有可原,也在道德的低點,實在是不可說。而這家雜誌發佈的《2010中國情愛報告》,更是為中國人的行為底線貢獻了很多案例。小三不一定幸福,但多半內心強大。北京一位女畫家發現丈夫和情人偷情後,在微博上直播家醜,卻遭到當事人義正詞嚴的回擊。「最可惡的不是偷情,而是偷情後還理直氣壯。」
這就是今日中國的現實。有房有車成為找對象的最低底線,為出名不惜在電視上極盡刁鑽刻薄之能事的女人,搶佔着中國黃金檔的電視頻道。「那些女嘉賓大概不想被任何人帶走,因為除了攝像機,沒有一個男人的注視能讓她們感覺如此之好。」
在強大的物慾面前,愛情的標準不再僅僅是「我愛你」而更可能是「我愛你的錢」。同樣,部分為官者的底線也變了調。
面對涉嫌強拆的質疑,有江西官員投書媒體高呼「沒有強拆就沒有「「新中國」」」;為了完成節能減排指標,很多地方寒冬時節寧可讓居民凍得瑟瑟發抖也要拉閘限電;上訪者可以被送進精神病院,年輕法官會離奇在看守所「自殺」,甚至喝開水也能死人;對於村民有關貪污腐敗的舉報,山西一村支書直言「我不貪污,當官幹啥」。張狂已經是一種傳染病,而一些腐化的地方執政者已經逼近無恥的底線。
一段流傳於網絡上的帖子顯示,廣東省茂名前市委書記羅蔭國接受調查時稱,「要說我是貪官,說明官場都是貪官。憑什麼專整我?真讓我交代,我能交代三天三夜,把茂名官場翻個底朝天。中國不就是腐敗分子提拔腐敗分子,腐敗分子反腐敗嗎?像我這樣級別的,誰不能供出來百十個人?這太平常了!」
認錯或許不難,難的是改變官員的思維定式。當做官的目的只是為了貪污的時候,無良、無恥甚至無法無天的荒唐施政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們真的傷不起
底線失守的最可怕後果,是公眾的無所顧忌和失去善意。前不久,一位年輕母親為了救治罹患眼癌的孩子,在網絡推手的策劃下於街頭上演了「跪爬乞討」的戲碼。有網友因此感動落淚,紛紛慷慨解囊,最後卻發現不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策劃。
法條好寫,人心難建。在缺乏信仰和敬畏之心的當下,公眾的善意可能成為他人玩弄於股掌的道具,其後果必將是人人失去應有的顧忌之心。
有人因此想拯救道德底線。2011年1月廣東省兩會上,九名人大代表聯名提案,建議在廣州中軸線上的花城廣場立孔子塑像。他們認為這有助於全社會守護道德底線,而且「天安門廣場也立了孔子塑像,這是個風向標」。
立個塑像就能拯救道德底線嗎?該提案在網絡上的遭遇可想而知。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說的就是底線。而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有關部門」。4月11日上海染色饅頭事件後,有寧波網友就表示,「我們的相關部門到底在管什麼?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搶着要管。」
底線到底應該有多低?觸犯底線的成本又該有多大?美國洛杉磯市長的遭遇或可給我們提個醒。由於免費接受了34場NBA賽事門票,洛杉磯市長安東尼奧·維拉雷戈薩最近遇到了麻煩,他將被罰款4.2萬美元。這樣的事情如果放在中國,又該會是怎樣的情形?
當代儒學者蔣慶表示,「底線價值不是高級價值。一個社會沒有底線價值固然不行,但是只有權利(和法治)沒有道德的話,這個社會就是一個冷冰冰的、利害計較的、大家都是小人的、人不堪居住的社會。」倘使真的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中,我們還能傷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