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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大煥:京津冀一體化下的兩座超級爛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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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在2010年8月寫就、2011年10月正式出版的《世紀大遷徙——決定中國命運的大城市化》一書中曾經寫道:

〝在當代中國城市化的道路上,我們違背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的荒謬舉動如滔滔江河奔騰不息。傳統的、過去幾十年延續至今的城市化路徑經不起歷史和現實的考驗,它需要重新定位,甚至需要『改邪歸正』。我們從過去到現在都還在把小城鎮戰略當成城市化的主攻方向和正確道路。不該城市化的地方在城市化大躍進,該城市化的地方在不自量力地試圖關城門。於是,我們看到了神州大地,不該造城的地方卻大肆造城,處處上演『空城計』,造出了數不清的幾乎無人居住的『鬼城』、空城、『爛尾城』;而應該城市化的地方,土地供應不足,房價如坐直升機……朝野上下對大城市化恐懼,使傳統的城市化呈現出與世界發展潮流相背離的逆城市化傾向:在本該城市化的大中城市,呈現出普遍的『過於保守的城市化』問題,畫地為牢,嚴防死守,對大量業已自動進入城市的外來人口權利和福利視而不見,導致規模史無前例、後患無窮的流動兒童與留守兒童問題;此外還有外來人口的住房權利和住房福利以及其他各項社會和政治權利等問題……而在很多從自然發展規律上看註定要衰敗的一些中小城市和鄉村,則普遍出現地方官員主導下的『過度城市化問題』。過度的征地和拆遷運動,今天製造巨大的官民矛盾,明天則留下巨大的投資浪費和地方政府造成的金融呆壞賬……在未來城市化的進程中,可能造成巨大浪費的,還有鐵路、公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國有企業一統天下的鐵路建設,尤其令人擔憂。搞得不好,現在開始進行的基礎設施建設的浪費,將可能遠遠超過計劃經濟時代的『大三線』、『小三線』建設。〞

一轉眼將近四年過去,中國的城市化彷佛就中了〝大煥魔咒〞一樣痙攣不已,其不僅〝鐵公基〞已經造成了巨大的呆壞賬和爛尾,而且37%的城市呈現房產供應過剩且基本上集中在三四線城市。(後者詳見許一力《樓市拐點到了嗎》)但是,除了一些開發商和投資者在破產邊緣苦苦掙扎之外,〝花別人的錢辦別人的事既不講效率也不講節約〞的政府和官員仍然在做着把神州大地每一座小城都〝北上廣深〞化的美夢,2014年陽春三四月間炒得最火的莫過於某地要做北京的行政副中心以及〝京津冀一體化〞等概念。事實上,〝京津冀都市圈〞也罷,〝環渤海都市群〞也好,〝環首都經濟圈〞也成,〝環首都經濟帶〞也行,反正是城頭變幻大招牌,其意都在都市圈(群),並不是今天才有的新鮮玩意兒。但搞了多年,先頭部隊——已經十年投資3000億元的河北曹妃甸和8年光是政府財政投資就達600億元的天津響螺灣已經沉沙折戟。

2005年6月,15位時任國家部長被悉數召集在天津市濱海新區的一座高級酒店內,他們進行了長達3天的閉門討論,決定用3年時間通過史無前例的一攬子優惠政策讓身後荒寂的鹽鹼地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第三級〞,以帶動相對落後的北方地區實現經濟跨越發展。在高層應允下,濱海新區提出了〝土地出讓金全部用於支持項目建設或項目配套〞,這項頗具爭議的政策意味着投資企業買地成本基本為零,當時已屬成熟地塊的響螺灣地價在3000元到8000元每平米之間。中央政府對於響螺灣的政策優惠亦甚於其他。〝當時的中央政府的要求是所有新的優惠政策都引入這個地區。〞

在響螺灣商務區的投資中,39個項目無一不是來自於地方省市政府或國企資本,而方向無一不是清一色、整齊劃一的寫字樓、公寓及酒店。然而現在,48棟摩天大廈至今僅有兩棟正式完成入駐,多數項目或半途停工或封盤,摩天大樓宛如鬼城。在響螺灣商務區內,僅高層寫字樓的數量就多達30棟。按照世邦魏理仕的數據統計,到2014年,濱海新區的響螺灣、于家堡及泰達MSD三大商務區將有480萬~540萬平方米的寫字樓供應。但在天津寫字樓市場,一個背景是寫字樓的價格長期低於高檔公寓價格,且需求量有限。(《京津冀一體化風險樣本:折戟響螺灣》http://finance.ifeng.com/news/special/jjjythfx/index.shtml)

更早的2002年,河北唐山曹妃甸規劃藍圖據說曾經讓當時的國務院總理激動得徹夜難眠。位於渤海灣西側、隸屬河北第一經濟強市唐山、規劃面積380平方公里的曹妃甸工業區,自2003年啟動開發建設以來,累計填海造陸超過230平方公里,總投資超過3000億元,高峰時期號稱日均投資4億元,一度被稱為〝中國最大的單體工地〞、國家級循環經濟示範區。一度被坊間稱為〝鄧有深圳,江有浦東,胡溫有曹妃甸。〞它不僅承載着唐山城市和產業雙重轉型的〝藍色之夢〞,亦在某種程度上決定着河北建設沿海經濟強省戰略的成敗,更被視為重塑京津冀區域發展格局的戰略之舉。

然而,僅僅十年之後,曹妃甸就從萬眾期待的榮耀巔峰墜落,掙扎於生死邊緣:原計劃構建的四大支柱產業——大港口、大鋼鐵、大化工、大電力正在一一落空,而早期用於基礎設施開發的巨額投入,正迎來償債高峰期,緊繃的資金鍊隨時有斷裂的危險。每日超千萬元的還債額,並不是它的全部。曹妃甸的融資結構中,包括銀行委託貸款在內的銀行金融機構融資只佔2/3左右,還有1/3是民間融資,其中主要是基金。此外,曹妃甸還有大量的施工方墊資建設。因此,誰也不清楚曹妃甸的債務規模究竟有多大。這就跟誰也不清楚今天地方債務規模究竟有多大一模一樣。

一個甲子以來,我們在城市化問題上一直堅持着〝信規劃不信規律、信市長不信市場〞的〝致命的自負〞。但市場不聽從市長(包括更大的長),規律不聽命規劃,人類犯下的錯誤,最終要由全體民眾的〝通脹稅〞和具體投資者的眼淚與破產來洗刷。

為什麼總是〝種下龍種收穫跳蚤〞?為什麼總是〝美好願望結下苦澀果實〞?只因為一切不符合經濟、社會和城市化發展規律的〝美好願望〞本質上都不過是〝想得很美〞的烏托邦!

曹妃甸和響螺灣為什麼是〝一京雙凋〞而非〝一箭雙鵰〞?原因一,這兩個地方根本不像深圳和浦東,在相關城市群的地理輻射範圍內。簡言之,他們太遠了,遠得鳥不拉屎,遠得地老天荒。曹妃甸距唐山市中心區80公里,距北京220公里,距天津120公里,距秦皇島170公里,遠在現代交通工具所能承受的〝京津冀都市圈〞之外。響螺灣亦然,這個距天津160公里,〝預計到2010年全部建成並投入使用〞的〝天津濱海新區總部經濟的核心區,外省市、中央企業駐濱海新區的辦事機構、集團總部和研發中心,與于家堡金融區和泰達MSD共同構成濱海新區的中心商務區〞,同樣遠在京津冀都市圈之外。現代大都市群(圈)的區位價值往往是由時間來決定的,區位價值取決於最現代交通工具抵達都市圈內核心城市的時間,一旦超出人們可承受的時間範圍,再多的投資、再美的環境都將毫無價值。

原因二,也是最根本的、我們最本末倒置的地方在於,城市最偉大的力量和財富,不是投資,不是建築,而在於它的人民!我們在這方面的是非顛倒已經太久太久了,嘴裏喊着〝以人為本〞,乾的每件事、走的每步路卻都是〝以錢為本〞、〝以物為本〞。是非顛倒利害不分的世道,能有好果子吃?除非掌握規律的上帝也像中國人一樣全都昏了頭!

〝城市日益衰退的標誌是它們擁有相對於其經濟實力來說過多的住宅和基礎設施。監於供應過剩而需求不足,利用公共資金建設新的項目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以開發建設為中心的城市振興計劃是非常愚蠢的,它提示我們:城市不等於建築,城市等於居民。〞像我這種小人物人微言輕,多年來子規啼血無人聽,但願遠隔重洋的哈佛大學教授愛德華.格萊澤(《城市的勝利》一書作者)的這段話,能夠多多少少有人聽進去。

 

 

責任編輯: 趙亮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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