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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有煤礦價值2億 37萬就賣給了領導親屬

  近日,一篇題為《價值2億餘元的國有煤礦賣了37.5萬元》的帖子在網絡風傳。該帖稱,山西省忻州市保德縣南河溝鄉扒樓溝村價值2億元人民幣的國有煤礦(下簡稱晉保煤礦),在2007年被保德縣經貿局(後改名經信局)以37.5萬元的蘿蔔價「賤賣」給了領導的親戚,兩年後這位親戚又以2.6億元的價格轉手。

  消息一經披露,立刻引來公眾的強烈質疑:國有資產被賤賣是否存在官商勾結或官親勾結的背景?這樣一個賤賣2億國有資產的「大案」,何以經得住5年時間的「歷史考驗」?

  當地政府表示,會對此事進行調查。幾個月時間過去了,是否造成國有資產流失以及其間有怎樣的官商勾結內幕?尚沒有準確消息。可是,該煤礦所涉及的至少三個村莊的居民,多年來卻身陷煤礦開採帶來的諸多困局。

  晉保煤礦2億煤礦賣37萬,是否「賤賣」尚無定論,可當地百姓生活卻已到了無家可歸的地步。

  61歲的王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晚年的生活竟然要寄居在女兒家裏。

  多年前,王豐自己親手蓋起來的4孔窯已經無法居住,從2006年起,原本乾燥的窯洞開始逐漸潮濕起來。2011年4月份,窯洞內更是「像溫泉一樣」,從屋裏的地底往外冒水,家裏存放的70多袋黃豆,開始長出豆芽。

  與王豐家裏相似的,還有周圍的鄰居們。房子開裂冒水,其原因並不複雜,王豐等人認為:正是晉保煤礦的大規模違法開採,導致了如今村民們的生存困局。

  村民生存依靠

  據本刊記者實地了解,地處晉西北的保德縣,「一黑兩紅」是傳統支柱產業。

  「一黑」為煤炭,「兩紅」為紅棗和海紅果。

  保德縣煤炭資源儲量豐富,分佈面積為560平方公里,具有煤質好、埋藏淺、雜質少、易開採等特點,已探明總儲量為127億噸。山西省煤礦兼併重組後,該縣保留了11座煤礦。2011年,該縣財政收入20多億元,煤炭收入佔大半以上,屬於典型的煤炭財政。

  南河溝鄉是保德縣一個偏僻的鄉鎮,扒樓溝村在南河溝鄉算是資源最豐富的村莊,主要有扒樓溝煤礦和桑塔則煤礦等。

  土地的貧瘠使得當地的多數人在數年以來,均靠在煤礦打工為生。

  45歲的李可從1990至1993年,在鄉辦的桑塔則煤礦任會計。在他的記憶中,桑塔則煤礦籌建於大辦鄉鎮企業的1985年,辦礦資金由鄉政府的貸款300多萬元與村民部分集資組成。

  李可告訴記者:「當時全鄉才3000多人,集資了30多萬元。扒摟溝佔全鄉人口的一半,有500多戶,1500多人。有十多戶參加了集資。」

  當時李可的父親也在煤礦上班,任主管生產的副礦長。從1985年一直干到1996年去世,每月工資600多元。礦上正常生產時有130多人,月工資200多元,加上獎金300多元,超過了當時城裏人的收入。在彼時,這種模式既解決了村民的就業問題,又不耽誤農耕。

  1999年,桑塔則煤礦因經營不善,加之當時煤炭市場疲軟,無錢及時更換煤炭生產許可證而被吊銷相關證件。此後,該煤礦一直未開採。

  「賤賣」調查

  桑塔則煤礦的奄奄一息並沒有影響到一河之隔,直線距離僅600餘米的扒樓溝煤礦重現。

  讓當地村民沒有想到是,因為「賤賣」,上述這座毫不起眼、深藏在晉西北黃土深溝中、已改名為山西忻州神達晉保煤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神達晉保)的煤礦,經媒體曝光後,竟一時招致記者雲集,受到世人關注。

  為了解該礦「賤賣」的過程,記者近日專程來到保德縣,試圖揭開遮蓋在它身上的神秘面紗,還原一個真實的神達晉保的「前世今生」。

  據相關資料顯示,2002年2月20日,保德縣煤炭工業管理局決定正式設立全民所有制「保德縣扒樓溝煤礦」,由保德縣經濟委員會以房屋、機器設備等實物出資208萬元,張明孩任礦長,產能3萬噸每年。

  此後,安靜的林遮峪河畔,進入了機器轟鳴車流如織的時代。

  到了2007年11月8日,扒樓溝村發生了一件大事——扒樓溝煤礦,這個供給着諸多村民的國有煤礦,搖身一變,成為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

  讓國企轉眼之間變成「私企」,完成這一巨大轉變的,其代價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數字——37.5萬元。

  從本刊記者獨家獲得的資料中,通過梳理發現,其「變身」速度之快,更是令人驚訝。

  2007年10月15日,保德縣經貿局委託忻州宇升拍賣有限公司以底價37.3萬元拍賣扒樓溝煤礦,得出這一數字的是山西天華財務諮詢評估有限公司的一份評估報告。該報告稱,扒樓溝煤礦總資產3563.42萬元,負債總計3526.12萬元,淨資產37.3萬元。

  2007年11月8日,蘭金明、徐建軍、張懷寶以37.5萬元競得該煤礦。

  成交前6天,2007年11月2日,經山西省工商局批准,保德縣扒樓溝煤礦變更名稱為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

  成交前13天,2007年10月25日,保德縣國土資源局向山西省工商局出具的《佔用土地的證明》中,已稱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原保德縣扒樓溝煤礦)。

  成交前24天,2007年10月15日,保德縣扒樓溝煤礦向山西省工商局提出改制申請,變更名稱為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變更註冊資本為1156萬元,變更股東為張懷寶、徐建軍、蘭金明,張懷寶任執行董事。

  拍賣成交當日,2007年11月8日,保德縣經貿局與張懷寶等三人簽訂了淨資產轉讓協議。

  同日,保德縣經貿局發出了《關於保德縣扒樓溝煤礦明晰資產的決定》,將該礦資產明確為個人財產。

  同日,保德縣經貿局批准扒樓溝煤礦改制,變更為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

  同日,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召開第一次股東會議。

  讓人生疑的不是保德縣政府機關辦事效率之高,而是在拍賣成交之前,甚至在委託拍賣之前,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就成立了,而且做了很多企業改制的工作,並且連註冊資本和股東名稱都已經在工商管理部門完成了變更。

  這就意味着,競買者張懷寶等人早就知道其一定會競買成功,而且連成交價都已提前知曉。

  蹊蹺的「紅頂化」

  儘管諸多聲音將5年前的那場轉賣,呈現出斑駁的顏色,不過,作為忻州市政府在10月份就表示:在整合市紀委派駐保德督導組和縣委、縣政府調查組力量的基礎上,成立了聯合調查組,開始調查,調查情況將適時向社會公佈。

  但截止到本刊記者發稿前,官方仍未對是否「賤賣」給出結論。

  事實上,在2007年那場「賤賣」之後,有關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的戲,不僅沒有結束,甚至一曲接一曲,越唱越精彩。

  2009年2月24日,徐建軍、蘭金明分別轉讓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的股份給李愛軍、江碩夫,由江碩夫擔任總經理,張懷寶任執行董事。

  2009年7月23日,經山西省工商局核准,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名稱變更為「山西忻州神達晉保煤業有限公司」。同年8月31日,山西省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工作領導組批准山西忻州神達晉保煤業有限公司進行兼併重組整改,將該礦區面積由原來的3.529平方公里擴大到10.0724平方公里,該區域包括了與原扒樓溝煤礦毗鄰的桑塔則礦的開採區。

  通過此次整改,山西晉保煤業從原來的一個接近枯竭的貧礦,眨眼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富礦。

  據當地煤礦老闆告訴記者,在當時山西全省煤炭企業兼併重組改制「國進民退」的大氣候下,一個民營煤炭企業能夠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實屬「罕見」。

  2010年7月24日,張懷寶、江碩夫將其在煤礦的股份分別轉讓給山西忻州神達能源集團有限公司、山西晉龍能源投資有限公司、李愛軍個人。

  有趣的是,本刊記者從相關材料上發現,山西忻州神達能源集團有限公司並未在股權轉讓協議上蓋章,也無人簽字。469萬的股價到底是何人付款,不得而知。而此時,距離晉保煤業變更名稱為神達晉保已經有一年之久。

  值得注意的是,從2007年,負責將扒樓溝煤礦「賤賣」給張懷寶等人時任保德縣煤監局局長的李新生,此時已調任忻州市煤管局的副局長,而神達能源集團有限公司是忻州煤管局下屬的國有企業。

  山西晉保煤業更名為山西忻州神達晉保煤業有限公司之後,又從一個私企戴上了國有的「紅頂」,此間有何關聯,不能不讓人深思。

  2011年8月10日,山西晉龍能源投資有限公司及李愛軍又將其在山西忻州神達晉保煤業有限公司的股權,出質給華能貴誠信託有限公司,換取借款共計人民幣7億元,用途不明。

  在幾天礦區的調查中,記者腦中雖然裝着無數的問號,仍然無法查清皚皚白雪下,神達晉保煤業那「謎」一樣的歷史,卻不得不每天面對着礦區百姓艱辛的生活。

  礦區民生困局

  扒樓溝村村民趙明今年61歲,他的家緊挨着公路,距離晉保煤礦約500米。這個趙明20多年來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在2011年4月9日晚,「突然聽到牆上傳來像老鼠咬東西的聲音,天亮起床一看,地下掉了不少牆上的石灰和泥土,過道門也打不開關不上了。水泥地上,從門檻到後牆出現了一條長達九米,寬二三厘米的裂縫。」趙明回憶。

  家裏在一夜之間成為危房,第二天趙明老倆口就搬家了,不敢繼續住下去。

  與眾多居所被毀的村民一樣,趙明也認為與晉保煤礦的大規模開採有直接關係。為此,趙明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找晉保煤礦的兩個礦長不下二三十次。

  第一次找到礦長劉存祥,他讓技術員來看了看趙明的房子後說:「經過技術測量,超過煤礦200米的地方,與我們就沒有關係。」趙明讓他寫保證書,保證他們一家出了事與煤礦沒有關係,但晉保煤礦拒絕出具任何書面材料。

  看到煤礦置身事外,趙明又找到鄉政府,鄉政府與縣政府倒沒有不理不睬,不僅鄉幹部多次來現場查看,連縣政府能源辦的白貴生主任也曾來過,鄉縣兩級多位領導最後給他的答覆是:「這事我們也做不了主,你找煤礦去吧!」

  儘管政府方面如此答覆,但實在沒有辦法的趙明還是堅持去找政府,希望自己的虔誠能感動政府,促進事情的解決。十幾次交涉後,趙明能記住的只有一句話:「你先回家,這事要慢慢解決。」

  11月25日,下午四點多,在距晉保煤礦北邊一兩公里處,張來富家的山地里,記者隨處可見深一米多,長十來米寬達半米的裂縫。而在槐樹坪,四五十畝曾經生產着土豆、黃豆等糧食作物的山地,已經無法耕種,成了一兩米高的塌陷區。

  不僅如此,距離晉保煤礦不遠的流經南河溝鄉的大河,從2006年開始,流量年年減少,到目前,已經處在幾乎斷流的程度。偶爾出現水流,也是從煤礦抽出來被污染的黑水。

  晉保煤礦不斷地擴建,對煤礦來說是好事,對村民們來說,是災難。

  晉保煤礦認為,在自己經營屢攀新高的同時,也給村民帶來了「實惠」。據了解,煤礦開採這麼多年,村民們得到的福利是:扒摟溝村民每戶一年三噸煤,劉家坡和南河溝村每戶一年兩噸煤,楊家溝每戶一年一噸煤。因為有了晉保煤礦的「恩賜」,原本由縣裏給予村民的煤炭,則自然被取消。

  雖然每年冬季,每戶村民會分得數量不等的煤炭,但村民們也開始忍受數年來房裂、地陷、山塌、水干。對於塌陷的耕地,晉保煤礦每畝補貼200元,可村民們失去土地,不得不去城裏租房打零工。這些微薄的補助,對村民們來說只能是杯水車薪。

  趙明告訴記者:「我沒啥大的奢望,能有個安全的房子住,生活能保得住吃喝就行了。」就現實而言,趙明的確是在奢望了。

  記者在當地調查了解到,原來是村民們吃水的地方,現在已經有三四年沒水了,2011年不得不打了三百多米深的水井。

  為了能給自己的生活爭取多一點的希望,扒樓溝村100多名村民,在2012年的5月份,自發把煤礦往外運煤的公路堵塞了兩天。第三天,縣裏來了20多名警察,把村民們趕到鄉政府會議室,說開會解決問題。

  參加會議的有縣能源辦的白貴生主任、公安局一位副局長和鄉里的霍鄉長。這些領導要求,村民要趕緊把路讓開,至於生存問題,政府會幫村民們儘快解決。

  其實這是村民們第二次堵晉保煤礦的大門,早在2011年七八月份,幾十名村民已經堵了一次。當時煤礦的大老闆郭緒田承諾:「把村裏的荒山栽上樹,好好綠化一下。」結果到今年春天,郭緒田也沒有給村里栽上一棵樹。

  相信了政府官員們承諾的村民們,不再去堵路,可再去縣信訪局、土地局等相關部門,與領導們繼續溝通時,卻很難見到領導們的身影了。

  劉家坡村51歲的馬興,全家9口人,2011年上半年搬到縣城,現在靠給車充氣補胎生活。馬興更願意回憶:以前在家裏養豬放羊,還有一個加工廠,日子過得很紅火。而現在,他的兩兒一女都租住在城裏,2011年煤礦只給了6000元,遠遠不夠付房租。

  往常這個季節,正是馬興這些莊戶人家最為忙碌的時候:打穀子,打黃豆,磨土豆粉,地里的玉米早掰下來了。可記者在晉保煤礦附近的幾個村莊走訪時,偶爾還能看到雪地里大片的玉米尚未採摘,而馬興告訴記者,他家今年啥都沒種,地都塌陷了。

  從他們的眼神和語氣中,記者分明能夠感受到,一起塌陷的,還有這些村民們對當地政府的信任和對未來的希望……

  本刊對此案將繼續關注。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法制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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