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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中國「狐仙」:30年代北京城郊到處是狐精

    《圍城》裏的孫柔嘉用一張紅嘴和十個尖而長的紅指甲畫出了汪太太的「提綱」。雖然提到狐狸精人人會意,寥寥數語卻難以刻畫其精髓。不過明朝小說《封神演義》裏那段對蘇妲己臨死前的描寫估計正好契合男人心目中的狐狸精形象:

    「話說妲己縛綁在轅門外,跪在塵埃,恍然是一塊美玉無瑕,嬌花欽語,臉襯朝霞;轉秋波無限風情,頓歌喉百般嫵媚……那軍士見妲己美貌,已自有十分憐惜,再加他嬌滴滴,叫了幾聲將軍長,將軍短。便把這些軍士,叫得骨軟筋酥,口呆目瞪,軟痴痴作一堆麻,酥酥成一塊,莫能動履。」

    雖然如今都認為媚人、惑主、禍國的蘇妲己是個九尾狐,但是康笑菲在《說狐》一書里告訴我們,在漢代的文獻里,九尾狐是吉祥的徵兆。據成書於西漢的儒家經典《禮記》所載,因九尾狐在死去時會將頭朝向其出生的巢穴,可見其不忘本,是仁德的典範。給《山海經》作注的晉朝人郭璞本身也是出名的預言家,他有一首著名的《九尾狐贊》:「青丘奇獸,九尾之狐。有道祥見,出則銜書。」

    不但有着顛覆性的改變,中國的狐仙信仰還模糊不清。雖然主要以美麗女人的形象留在文學故事裏,但是《說狐》一書還告訴我們,狐精的形象,亦男亦女,亦老亦少。狐精活躍於各個角落,騷擾住家、旅店和官署中的人。狐仙承擔着不同的神職:財神,個人家庭靈媒的保護神,娼妓和優人的守護者,監守官印的大仙,有時是碧霞元君的侍者,有時候是其使者。在這位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博士筆下,狐仙信仰提供了一個特別的稜鏡,通過這個稜鏡可以透視、理解中國的宗教和中國的社會文化。

    狐仙的田野調查

    古生物學的研究發現,中國全境幾乎都有狐狸存在,但是,自中古時代以來,華北地區的人就相信狐狸具有靈性。現存的中古狐精傳說,幾乎都以華北為背景。即使到了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狐仙信仰已經流傳到中國的其他區域,但是特別興盛的狐仙信仰還是在華北地區。

    20世紀30年代末,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的大學生李慰祖對當時北京郊區進行實地走訪調查發現,雖然受到國民政府的打壓,但是包括狐仙信仰在內的四大門依然香火旺盛,從最近出版的《四大門》一書來看,北京城郊簡直到處是狐精。就在燕京大學男生宿舍樓後面曾經有一個狐狸練過丹,蔚秀園(北大西門對面)也有一對狐狸煉丹。燕京大學宗教樓西邊有一個小土丘,裏面住着一個得道的狐仙,往往在午後一點左右,到土丘附近一個荷花塘去飲水。在圓明園裏面,有許多的狐仙,時常化作老人的形狀,到附近的店鋪中買雜物,攜着物品走到燒毀了的殿基下面就不見了。

    《說狐》一書雖然以筆記、志怪、小說、方志等古代文獻為主,不過也有1997年在陝北榆林地區一個名叫波羅的村子裏所做的田野調查。波羅村裏有座香火久遠的寺廟,名為波羅接引寺。與別處的寺廟相似,這裏也有金剛像,七大金剛個個面目猙獰,手持武器,身穿鎧甲。但是另有一座金剛是身着儒袍和冠冕的中年人的模樣,這尊金剛竟然是狐仙。名為金禪老祖,曾經一世為狐。

    作者還採集了當地狐巫雷武的故事。1927年出生的雷武,不識字,直到20歲還在替人放羊。這時,來自波羅接引寺的狐精首次找上了他。每當狐精附體時,雷武必定發瘋,在最寒冷的冬夜,赤裸着身子到處亂跑,在夏天最熱的大太陽下,穿着厚重的外套,並睡在骯髒的糞堆中。當他回過神來,全然不知發生的事情。兩年後,狐精要雷武成為一個靈媒,一開始,雷武和他的家人都反對狐精的要求,但是狐精持續作祟,讓他的屁股的瘡越長越大,連走路都成問題。沒辦法,雷武只有答應。此後雷武一直為人治病,收取費用,據說狐精可以據此修成正道。

    康笑菲是在北京聽着母親講的狐精故事長大的。與本土的研究稍有差異,像本書作者這樣在中國長大,後到海外留學,並依然在中國做田野,從事中國文化研究的華人,猶如水陸兩棲的族類,他們學會了用另一種眼光來回審自己的母文化,有了對母文化的陌生化的敏感。所謂的「另外的眼光」主要是指,他們戴着西方社會學理論的眼鏡再來透視傳統的中華文化,以納入西方的解釋體系。

    狐仙的社會學闡釋

    18世紀中國官員和文人紀昀在他的《閱微草堂筆記》中說,人物異類,狐則在人物之間,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仙妖殊途,狐則在仙妖之間。一語道盡狐精的複雜與豐富,可以說,狐仙信仰為理解中國的宗教和文化滋養了一塊多重意義的大肥肉,開啟了許多闡釋的可能性。

    《四大門》的作者李慰祖深受涂爾幹社會學的影響,認為狐仙信仰是一種社會制度,有其存在的功能和理由。康笑菲則認為,狐仙為追求不分是非、個人和地方利益者提供了機會,讓人們免受官方權力和道德的干擾。比如狐仙信仰庇護了遊走在道德灰色地帶的欲望追求,像是性交易或是偷這家給那家。狐仙在中國文化中具體呈現了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所定義的「官方」秩序和「非官方」習慣之間的張力。

    狐精的祭壇通常設在不重要且私密的場所,像是後院、門邊,或者臥室,而且是以像木箱、無名的木牌,或是乾草堆等極為簡略的形式來呈現。在傳統上,中國官方對於奉祀狐仙的行為,視之為淫祀(意思是非法的,不道德的,不成體統的)。據《宋史》記載,金人入侵之際,有狐狸進入宮禁,據御榻而坐。宋徽宗因此下詔摧毀全國的狐王廟。但是事實證明,類似的官方作為始終是徒勞無功的。

    因為,國家、僧、道和儒家精英也無法針對狐精提出一致性的闡釋。狐仙信仰中不只是夾雜而是水乳交融地包含着佛教、道教等諸多複雜因素。比如,從道家的觀點來看,狐精是修煉成仙的靈物。從薩滿、靈媒的觀點來看,是專事魅惑的精怪。狐文化雖然發端於古代的民間俗信,生長於民間文化的泥土之中,但是歷代知識分子也積極參與了相關的創作。袁枚的《子不語》就有40餘篇,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多達180多篇。

    狐仙信仰正是通過精英、官僚、僧道和平民百姓,在地方、區域和國家的不同層級上,以崇拜、驅逐、講述和記載的方式才興盛起來。

    外國也有狐仙

    東亞儒家文化圈和西伯利亞的文化中都能發現狐仙信仰和狐精故事,不過《說狐》告訴我們,最突出的是日本的狐狸崇拜。稻荷神是日本神話中的穀物和食物神,主管豐收。商人們也向稻荷神祈求成功和財富。這個神的佛教形式是一個跨坐在白狐上的女菩薩,雖然法師堅稱狐狸是稻荷大神的靈界信差,但有神道教背景的日本信徒一般都將狐狸作為稻荷本身來崇拜。《說狐》中的比較視野僅此而已。

    雖然從形式和豐富性上,中國的狐仙崇拜獨一無二,但是如今狐狸精的核心代表着「人們企圖控制無止境的性慾望而不斷掙扎的鏡像」。從《聊齋志異》收錄的83則狐精故事來說,大約有36則記述的是凡人男子和狐女之間的浪漫愛情故事,而狐女式年輕美貌和仁慈者,佔到30則。

    從這個意義上,別的文化中也有中國狐狸精的對應物,比如歐洲的女淫妖(Succubus),源自中世紀的傳說認為她們會在男子睡覺的時候降臨並與之交媾,一般形象為有翼有尾的妖艷女子,會吸取男人的精氣。在北美民間傳說中,女淫妖依靠吸食凡人男子的性能量來積蓄力量。加拿大播出的靈異劇《妖女迷行》正是以此為基礎。因為《哈利·波特》而為人所知的媚娃(V eela),產生於東歐民間故事,是一種能夠變形的女精靈。迷戀上她們的男人會忘記世界的一切,不吃不喝,不睡覺。

    美國評論家溫特頓(B radleyWinterton)認為,在美國當今唯一能跟狐仙一較高下的恐怕就是外星人了。狐仙和火星人都無可爭議的有些可怕,也有些吸引人。這兩種神話傳說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現性交行為,但是兩者都不太有高教育水平的人涉及其中。被狐仙或者火星人附體或許是一種補償,沒成為一名儒家學者或者擁有一張哈佛文憑,如果擁有一段被廣泛報道的經歷,或許能增加社會性籌碼。

    火星人的傳說也許還將在美國民間流傳,但是狐仙要想重回人間,只能等到中國的生態環境恢復到一百年之前了,而這一天也許永遠都不會到來。

責任編輯: 王和  來源:南方都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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