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周邊「連片貧困」
一條近十公里長的山溝旁散落着村民的房屋,有的是石頭砌成,也有的是土坯房,好多房屋一眼就能看出是幾十年前的舊屋。盛夏時節,當記者沿着坑坑窪窪的沙石路,行進了快半小時,終於來到當年平西抗日根據地腹地的河北省淶水縣三坡鎮義合莊村前,眼前的破舊村莊不由讓人心中一酸。
誰能相信,這裏和首都北京接壤,當年曾是平西抗日革命根據地(屬晉察冀軍區)的政治中心。而今,在這片環繞首都北京,包括河北淶水、赤城、淶源等地,曾經為民族存亡作出重大貢獻和犧牲的紅色土地上,至今仍存在着近200個貧困村、154萬貧困人口。在這一集中連片貧困地區,部分老百姓的生活還停留在「走泥路」、「住舊房」、「沒新娘」的極端貧困狀態。
義合莊村不但行路難,吃水也相當困難。站在一個一米見方的小水窖前,村民劉佃滿表示,他今年61歲,挑水吃差不多挑了50年。從家到最近的水窖,來回一公里山路,每天要挑三趟。特別是過去人口多的時候,早晨起床後什麼事都不能幹,先得去挑一擔水回來,一家人才有水吃。有時去晚了,還要等很長時間。劉佃滿說,從他們村到北京市房山區十渡鎮森水村,只有4公里。因為距離近,兩個村莊的很多人家都相互是親戚。「外人很難相信,我們這裏和首都北京只有一路之隔。」劉佃滿說。
「行路難、吃水難不說,村裏的小學校前幾年也被撤銷了,孩子們上個學前班都得跑到七八公里外的地方,家長們沒有辦法,只好帶着孩子外出打工,順便找個學上。」說起在涿州打工、幾年都沒有回家的大兒子一家三口,村民王佔香如此說道。
在赤城縣郭家夭村,雖然該村離112國道不遠,但進村的300米道路仍然還是沙土路。不少村民住的也都是有幾十年歷史的老房子。在張玉花家,記者掀開鍋蓋,鍋里是早晨吃剩下的小米土豆麵糊糊。張玉花表示,她們家平時主要吃小米和土豆,有時換點白面,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去村裏的小賣部買點肉吃。
張玉花說,生活苦點不要緊,最讓人發愁的是兒子已經36歲了,因為家庭收入低,村裏的自然環境又差,至今還沒有娶上媳婦。「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兒子娶不上媳婦。」「弄不好,這一輩子可能當不上奶奶了。」張玉花苦笑着說。
郭家夭村黨支部書記郭長奎表示,因為自然條件惡劣,他們村原有37戶95口人,現在村里常住的只有40多人。其中30歲以上、至今還沒有娶上媳婦的村民就有12個。
「環首都貧困帶」:差距「鴻溝」仍在加大
河北省扶貧辦主任扈雙龍證實,受自然、地理、歷史等因素影響,在承德、張家口、保定等首都周邊,確實存在一個貧困程度較深且集中連片的「環首都貧困帶」。在這一區域的部分深山村,不少群眾還處在住舊房、沒新娘、種「棒棒」(玉米)、曬太陽的極端貧困狀態。
貧困程度較深且集中連片
據了解,在首都周邊部分革命老區中,象淶水縣義合莊村這樣不通水泥路、存在吃水難的村莊並不罕見。
在與北京懷柔、延慶兩縣區接壤的河北省赤城縣,縣委副書記歐陽文捷表示,截至2010年底,該縣還有174個行政村、6.1萬人存在人畜飲水困難,157個村農民居住土坯房佔80%以上,87個村2.6萬人需要移民搬遷。此外,全縣還有31個村未實現通信覆蓋,61個村不通廣播、電視。縣境內至今未通火車,沒有一條高速公路,120個村未完成「村村通」工程。
保定市素有「首都南大門」之稱。其下屬的淶源、阜平、淶水等七個貧困縣,全部是戰爭年代的革命老區。這個市扶貧辦的副主任李福剛表示,雖然扶貧開發工作實施多年,但由於力度不夠,貧困地區基礎設施薄弱、生產生活條件落後問題還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
據該市7個貧困縣統計,目前還有95個村不通公路,485個村沒有解決飲水困難和飲水安全問題,119個村沒有解決廣播電視入戶和通訊難問題,268個村沒有衛生所。此外,全市還有近2.8萬貧困人口生活在自然條件異常惡劣的地區,需要進行移民搬遷。
由於交通、飲水、醫療、教育等基礎設施薄弱,在首都周邊的一些革命老區縣中,近幾年已出現了不少農村人口棄家外出打工、娶媳婦難等現象。
在淶水縣三坡鎮義合莊村,已經67歲的村支書劉佃桂表示,因為地里產的糧食不夠吃,生活條件差,村里年輕點的村民都跑外地打工了。村里最多時有 400多口人,現在戶口在村裏的還有264口人,實際上在村里常住的只剩下50來戶、百十口人,而且70%以上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還有3個光棍、1個精神病人和15個低保戶。去年全村人均純收入只有1500元。
戶里窮、村里空、鄉鎮背着大窟窿
劉佃桂說,造成部分村民棄家外出打工的主要原因是自然條件惡劣,不僅連口糧都經常「顧不住」,而且吃水難,行路難,上學難。村里也想過修路,但山區修路成本比較高,這七八公里山路要全修好,至少得一二百萬元。「地方財政拿不起,村集體沒收入,農民自己生活都顧不住,哪有錢修路?」
赤城縣大海陀山區,是當年平北抗日根據地的核心。由聶榮臻元帥題寫碑名的「平北抗日根據地」紀念碑,就樹立在大海陀村東的巨石上。在大海陀鄉郭家夭村,68歲的村民張玉花表示,他們這裏地處垻上高寒山區,人均2畝坡梁地,只能種些土豆、玉米和雜糧雜豆,基本上是靠天吃飯。年成好時,一畝地能打個三、五百斤;年成不好時,掙的錢不夠買籽種的。家庭收入和生活來源主要靠外出打工。
據扈雙龍介紹,在該貧困帶中,目前仍有國家和省級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25個(其中20個為革命老區縣),貧困村2804個,貧困人口154萬人,占河北省貧困人口總數的42%。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該地區與本省和周邊北京遠郊縣區的貧富差距在不斷拉大。在首都周邊部分革命老區,「戶里窮、村里空、鄉鎮背着大窟窿;行路難、吃水難、脫貧致富難上難」成為真實寫照。
巨大差距易引發心理失衡
首都周邊部分革命老區集中連片貧困問題,已引起中央和河北省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河北省也一直把這25個縣作為重中之重予以幫扶,但是,由於種種原因,這25個縣和毗鄰地區的差距在越拉越大。
據河北省政府的一項統計,截至2009年底,首都周邊這25個貧困縣的農民人均純收入、人均G D P和人均地方財政收入,不足北京周邊縣(區)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和十分之一。其中,赤城縣2009年農民人均純收入2645元,分別是毗鄰的北京延慶縣的25 .26%、懷柔區的24%;財政一般預算收入2.07億元,是延慶縣的32.6%,懷柔區的12.57%。在環首都貧困帶,「戶里窮、村里空、鄉鎮背着大窟窿;行路難、吃水難、脫貧致富難上難」成為真實寫照。
這種巨大的差距,引起了當地干群的心理不平衡。淶水縣九龍鎮大龍門村老黨員張志深說,他們那裏很早就是平西抗日根據地的範圍,白求恩衛校分校遺址就在他們村附近。沒想到,全國解放六十多年了,他們這裏還貧困依舊,人均純收入竟然還不到2000塊錢,個別群眾甚至還吃不飽肚子。
赤城縣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幹部表示,和毗鄰縣區巨大的收入差距,對當地群眾心理影響很大。因為羨慕毗鄰地區農民的富裕生活,一些深山區低收入群眾非法種植罌粟,且屢禁不止;個別不法分子甚至跑到鄰近縣區偷盜、搶劫,擾亂社會秩序,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首都地區的和諧和穩定。
多重因素迭加導致「連片貧困」
多重因素迭加造成首都周邊部分地區「連片貧困」。一方面這一地區自然條件惡劣,當地財力有限,扶持力度不夠;另一方面,由於負有為首都保護水源和生態的特殊使命,國家對這一地區實行限制開發政策,因而,「政策致貧」因素也不可小覷。
據河北省扶貧辦調查,位於首都周邊的這25個貧困縣,主要特點可以用八個字概括:石化、高寒、乾旱、少田。其中,有6個縣分佈在垻上高原,19 個縣分佈在太行山、燕山、恆山深山區,20個縣屬革命老區。這些地區自然條件惡劣,大多位於高寒地帶和深山區,乾旱缺水,災害頻繁。其中,垻上高寒區地處內蒙古高原的南緣,年均氣溫只有1.4度,無霜期90-100天,年平均降水量僅有350毫米,年平均大風日數高達65天。
自然條件惡劣,生態環境脆弱,農民抗禦自然災害的能力較低,再加上脫貧成本高、扶持力度不夠,結果造成這些地區扶貧困難大,穩定脫貧難。很多地方小災小返貧,大災大返貧。據張家口市扶貧辦統計,2009年,該市因為遇到50年一遇的旱災,當年返貧人口高達25.96萬人。
河北省扶貧辦副主任哈增友表示,河北省雖然靠近京津兩個直轄市,實際上是個農業大省,財力有限,「十一五」期間,中央及省平均每年安排財政扶貧資金僅有3億元左右(2011年增加到6億元),按全省7100個貧困村計算,平均每個村每年只有4.2萬元,還不夠修半公里「村村通」。
據赤城縣扶貧辦主任李貴忠介紹,截至目前,赤城縣有87個村2.6萬人因為自然條件極差,需要實施移民搬遷。但是,作為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上級財政每年撥給赤城縣的扶貧資金只有980萬元。去掉財政貼息和培訓等專項資金,真正能用於農村基礎設施改造和村莊搬遷的費用只有700萬元左右。這對於修一公里「村村通」就需二三十萬元的貧困山區來說,幾乎是杯水車薪。
李貴忠說,實踐證明,山區基礎設施和產業投入成本,分別是平原的20倍和5倍。首都周邊的這些革命老區,大多自然條件惡劣,解放前就是山高谷深、國民黨統治力量到達不了的地方。建國六十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後,各級黨委政府雖然也對這些地區給予了一定的傾斜和支持,但是,由於總體投入不足,扶持力度不夠,又加上這些地方財力薄弱,配套困難,這些地區群眾行路難、吃水難、產品交易難、與外界溝通難、信息利用難等問題並沒有得到根本解決。
據淶水縣交通局局長孟凡營介紹,淶水縣位於太行山東麓北端,山丘區佔全縣總面積的80%,山區修路投資大,又加上淶水屬國家級貧困縣,財政困難,修不起高等級公路,全縣現有的1000多公里通車裏程中,絕大部分是標準較低的縣鄉公路和等外公路,截至去年底,全縣還有13個行政村沒有實現「村村通」。
淶水縣財政局副局長楊茂盛表示,截至2010年底,全縣「普九」債務還有4300萬元未還,再加上其他債務,全縣財政外欠債達4.3億元,連正常過日子都保證不了,哪有更多的錢投入基礎設施?沒有錢投入基礎設施,交通問題解決不了,吃水問題解決不了,又何談脫貧致富?
當地人士坦承,由於地處首都周邊,這一地區負有為首都保護水源和生態的特殊使命,國家對該地區實行限制開發政策,由此也導致了「政策致貧」現象突出。
哈增友表示,位於首都周邊的這25個貧困縣,都是北京重要的水源地和生態屏障。為了保證首都的供水和生態環境,國家對這些地區實行限制開發政策。比如,在這些地方山區全面禁牧,嚴格控制高耗水農業,大規模關停高污染企業等等。這些措施,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這些地區和周邊地區發展差距拉大,脫貧致富困難。
以赤城縣為例。赤城是河北省的資源大縣,境內礦產、水利、林牧業資源都很豐富。其中赤鐵礦和磁鐵礦儲量均居全省第二位,沸石礦儲量居亞洲第一。但是,由於赤城地處北京的上風上水區,京城三杯水,一杯源赤城。為了保證首都地區的生態和供水安全,近幾年,赤城縣對資源開發實行了限制政策,共砍掉70 多個可能造成水源污染的經濟合作項目,造成每年損失利稅近億元;關停、壓縮了59家企業,近千人因此下崗。
發展畜牧業,曾是許多山區農民脫貧致富的重要手段。然而,為了配合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自2002年12月起,首都周邊這些山區全部實行了禁牧政策。赤城縣畜牧局統計,實行禁牧政策後,短短三四年時間,全縣羊、牛存欄量分別減少了48萬隻、4.6萬頭,僅此一項,全縣農民人均每年減少收入近 300 元。淶水縣的統計也表明,實行禁牧政策後,該縣羊的飼養量減少了40萬隻,因此造成3000多戶山丘區農民再次返貧。
據張家口市扶貧辦介紹,為了官廳水庫的建設和運行,張家口市承擔移民7萬人,浸沒面積200平方公里,坍塌、棄耕土地上萬畝,影響數十萬人的生產生活,至今還有幾萬移民沒有脫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