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高峰期在北京擠地鐵，能喘過氣來就已經相當不錯，但這絲毫不影響上演一幕幕喜劇和悲劇，只要你願意看戲。我不是經常坐地鐵，昨天早晨趕着去國際展覽中心看展覽，因為需要從城西坐到城東北，乘車時間比北京到天津還長，結果一路就看見了很多有意思和值得感慨的事。
上車不久還沒有通過騰籠換鳥把自己往裏挪一挪時，我這矮個子的身子和腦袋就被結結實實鑲嵌在車門裏邊的人堆里了，趕緊勉強着想移動一下，免得做進出乘客風口浪尖上的首當其衝，深呼吸一口微微側了側身，眼睛的餘光便掃見一特酷的年輕漂亮美眉從里往外擠，在離我大概兩米遠的地方。她問身邊的女人們：下嗎？請讓一下。緊接着是女人們的聲音：你擠吧！對於男人，就壓根一付你曾給我讓過路是你的榮幸的神態：目不斜視，嘴巴撅老高，目光帶了些鷹眼氣質。我邊上兩個壞小子是熟人，他們在候車廳和我一起候車時很親熱地交談着，這時就並列站在我邊上，看年齡應該是大學高年級或畢業不久。他倆回頭看了看那美眉，很壞地傳遞了個眼神，強忍着笑聲背着身子並排把住了美眉到車門的那一段距離。車減速了，相繼有人往車門口挪動，兩個壞小子適度調整着身體將他們讓到了車門口。車基本停了，美眉擠到了他倆身後，依然高傲地一聲不響往外擠，可每朝着他倆擠一下，他倆便彈性十足地一合作，美眉擠出來那正的幾厘米如彈簧般又歸零了；再一擠，又一個反覆。我很奇怪，做這種壞事他倆簡直有些慣犯派頭了。幾個來回下來，車已停穩，美眉企圖從旁邊閃過，這倆壞小子又適時地製造混亂，裝出下車的樣子到了最前線，可就是不出門。眨眼之間，絕大多數人下去了，外面的「沙丁魚」們潮水般涌了進來，有幾個腳到了裏頭衣服在外頭的，被兩個強壯的保安使勁一推，車門便無情地關上了。整個喜劇過程，主人公們連目光都沒有交鋒過。經過這次大調整，我的位置靠里了些。回頭追尋那漂亮的美眉，比剛才離車門似乎遠了些，怒沖沖喘氣。到了下一站，全體演員三人一起下車了。
到復興門換上二號線，依然擠得水泄不通。我旁邊站個高個子男的，前面是位捲髮女士，頭頂正好在該男的下巴頦下；男士側面是位留着披肩發的姑娘。我在他對面的門把手旁與他對面，正好能看見那裏的情況。這男的今天桃花運真不淺。你們想想，有幾個男人的臉面同時被兩個女子的秀髮輕拂着？他今天就遇到了：下巴頦下那位似乎比較好動，樹梢的麻雀般左顧右盼的比較頻繁，那男士就隨着她的一舉一動不停腦袋一抬一抬。一個也就罷了，車一開動，右邊那個美眉的幾根髮絲悠悠地飛揚，也有一搭沒一搭逗他。我回頭望着窗外以免笑出聲來，可不看看事態發展心裏總覺惦記個什麼。再回頭看看那邊的風景，如果這次還不笑的話就不是我了：那男的腦袋以45度角左右朝左上方耿直僵硬地延伸，脖子裏的血管突出着，腦袋一動不動，宛如人類以外的其他生物。我趕緊拿起上車前攥在手裏的一本雜誌蒙住臉笑了起來，而且越想越可笑，好久不敢把雜誌取下來。或許蒙面和身體抖動讓周圍的人懷疑我有精神疾病，等我取下雜誌，有幾雙眼睛盯着我：憤怒的，懷疑的，探究的，責備的……趕緊試着調換了個角度面朝窗外，再沒敢去留意我的考察對象。
一對乞討的進來了，前面的爬着，後面的走着。這時候人們未必是不願施捨，而是根本就掏不出錢來，起碼我是這樣：要是平常我一般多多少少會給一點，今天真是愧對了，口袋、錢包都被高密度高壓強自動鎖進了保險箱。他們艱難地挪動着，到了坐着的一位看來很在乎打扮，也屬於性情不怎麼隨和的一女士面前停了下來。女士鳳眼怒睜：沒有！再次哀求，回答：沒有！再再次哀求,怒吼：沒聽見嗎？沒有！可這乞討的今天也不知怎麼了，就是認定在這裏遇到的是個表裏不一的善人，在她面前當釘子戶了。於是該女士尋求群眾支持了：你們大家看，這叫什麼事啊？報紙上經常說的惡性乞討就指的他們，有些人看着窮，實際都靠乞討蓋起樓房了，比我們城裏人還富。以後遇見乞討的，大家都不能給！環視了一下，周圍默默。她似乎失望至極：唉！現在的人啊，一點是非觀念都沒有。這中國人就是素質差。一站着的男士也是多事的主：有沒有？那就給點讓走人唄！該女大怒：管你什麼事？你幹嗎不給？男士。我給。艱難地掏出錢包取了5元扔進去。這女的臉上掛不住了：裝什麼孫子？顯擺你富啊？我今天還偏不給了！你他媽什麼東西！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該男士特逗，人家一點不生氣，笑眯眯說：乞討的就是錢的問題，不信你問人家是不是要的就是錢？該女人髒話洶湧澎湃，而且老娘長老娘短的。這男士繼續笑：大家聽聽漂亮女人是怎麼說髒話的。車到站了，不知該女是否真到了目的地，大聲吼了聲：噁心！就往外擠了，人們哄堂大笑。
馬上到東直門站了。一女子舉着一摞小報紙從另一車廂走進來喊：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劉德華跳樓身亡！我頭也沒回繼續往前走：這劉德華似乎每天都跳，幾年下來也該煩了，就不會換個死法試試？早在一年前我在八通城鐵上無聊買了一份時，旁邊的老太太就說姑娘你傻啊？我每天趕過去看孫子，天天都這個消息，已經兩三年了。徑直最先下了地鐵，辨別從哪個出口出去有到達國際展覽中心的車。兩北京女人大聲嚷嚷，死拉活扯拽着一名地鐵里的女交通協管員從我身旁走過。我對協管員這個身份有些了解：為了維持高峰期站內的秩序，北京各交管部門聘請了一些下崗職工、流動人口等，兩年前我從一個相關負責人嘴裏得知月薪只有 600元，現在不詳。酷暑嚴寒和熙熙攘攘中，如果不是生存狀態嚴酷到極限，誰還來擔當這個事啊！今天的協管員是個抖抖索索的小姑娘，身上不合體地穿着套警服，工作帽有些散亂，看樣子就是剛進城的。她就那樣哭哭啼啼被兩個城裏女人撕來抓去，留步一聽，是地鐵關門前她沒有阻止他們，結果夾着其中哪位的手了。再看，他們誰的手都有力地揮舞着，聲音也異常洪亮，拉扯這女孩子時不像受了傷的樣子。看着姑娘那付無助的羔羊像，我想上去請求他們放手。這時，地鐵的管理人員（正式工）出來了,分別對雙方道歉、訓斥。可那兩個女人依然不依不饒喊叫着，恨不得把兩個人一起打一頓的架勢。
有人管了，我也不想再去自討沒趣，邊走便想，這女人啊，缺乏了善良和寬容，就不如轉世成個石頭什麼的。兩個成年人面對一個晚輩，自己的手又沒有夾出什麼大毛病，人家一個大姑娘在黑壓壓的人群里被你們撕來抓去示眾，委屈得哭成那樣了，這種恥辱難道還不足以抵消被夾了一下的委屈？況且人家是失誤你們是故意。不懂得設身處地；不把別人的臉面和感受當回事的人，真讓人鄙視。或許一個前提就是，在他們眼裏，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沒有尊嚴和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