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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偷過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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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常常使記憶在不經意間日漸淡化。但有些事情卻會終老一生,永遠銘刻在腦海里。莫論是大是小,是好是壞。雖然伴隨着經歷的繁複,往事往往會模糊和訛誤,但那初始的一幕總會給人留下不易磨滅的輪廓,永遠駐留在心間。

 

就在這初夏的午後,我的手機一陣奏鳴,一個陌生的號碼,一位不期而至的女性,一串甜美標準的普通話,讓我這個聽慣了本地土話俚語的土老帽兒一陣惶恐。

 

啊,原來是她呀-----一個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女同學。她來得這樣突兀,叫我猝不及防,可我又覺得似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事情-----遲早都會發生。沒有人知道,多少個寒暑春秋過去了,她還在我的心中------不是純情摯愛的感動,也不是仇怨交惡的不幸。

 

她的音容笑貌縈繞在我的心間,曾經多少次勾起我對少年時代美好往事的流連顧盼,也曾煽起我心中最齷齪一角兒的波波漣漪,讓我直面和檢討那些懵懂的過去。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一件連當事人都不一定能弄清原委的蠅頭小事,我卻會在幾十年裏耿耿於懷,固執己見。

 

她就是我曾經偷過的女孩兒-----我少年時代唯一的一次失足。

 

這是我心中的秘密,帶着淡淡的愧疚和歉意,經年曆月,歷久彌新,難以釋懷。也許她當初就不在意,也許歲月已使她這方面的記憶隨風飄逝,就像碎穀子陳芝麻一樣早已不值一提。也許是我自作多情,庸人自擾,可就是揮之不去。

 

那時節,我們豆蔻年華,同窗共讀。在我的眼裏,這個學習成績並不特別優秀的女同學,說不上艷壓群芳,但也絕對不是醜小鴨;說不上是枝頭小鳥,但也不是那種埋頭書桌的灰姑娘。從她身上似乎已經找不到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小姑娘的影子,但怎麼也說不上她是前衛現代的陽光女孩兒;沒有脂粉之氣,卻也不是淑女型;不是超凡脫俗,跟花枝招展輕佻放浪好像也沾不上邊。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長着一副透着些許洋氣的臉,臉頰總是泛着紅暈,顯得光鮮而亮麗,給人一種明淨純潔又不失莊重質樸的典雅。好像還有一副精巧的小眼鏡架在她的鼻樑上,給她平添了不少文靜和嬌氣。

 

正是燃燒青春的歲月,卻也是苦澀難熬的日子。雖然如影隨形,同師苦讀,但少不更事的男女同學之間,來往和交流的機會鮮有發生,嚴重的青春自閉加上升學的壓力,使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更多的留意異性的存在。拼命的讀書,抑或拼命的搗亂,單純得只知道透支青春,哪會像今天的少男少女們那樣,懂得男女同學間也會有友誼的種子,鍾情的萌芽呢?

 

發生在我和她之間的事,對我來說是一次善意的陰謀,無論怎樣都不那麼光彩,用當初孩子的眼光衡量,無論如何都不能饒恕;對她來說,這件事卻純屬偶然和無辜,無論她知曉與否,我的舉動都對她造成了不應有的傷害,即使在今天,她用多麼惡劣的字眼來評判我的品質也不過分。

 

時令已經進入高考前的臨戰階段,大複習已經是不分晝夜地緊張地進行着,忙亂而有序。那時,資料的短缺,就像時下教輔讀物多得成災一樣,叫人煩惱不堪。努力向上的同學們,往往會為獲得一本像樣的複習資料望眼欲穿,費盡心機。

 

這一天的晚自習終於結束了,同學們陸續走出了熱得像蒸籠一般的教室。和我同住一家科研單位地下室的同屆好友楊同學,邀我一起回去休息,順便要我借一本北京海淀編印的政治課習題解答,一解我們當晚熬夜攻關所急需。但我清楚地知道,這種資料是稀缺資源,只有少數同學手裏有,在這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緊張日子裏,要想從那些和我一樣不諳人情世故的同學們手中借閱使用,無異於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況且此時已是人去屋空,到哪裏找人借閱呢?

 

非常情況,必須拿出非常手段,採取非常措施。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的衝動瞬時就演化成了荒唐的舉動。在楊同學的慫恿下,我不假思索地就把手伸向了我的前排這位女同學的書包----探囊取物,一舉得手。

 

一種如願以償的滿足感,帶來的是狂喜和興奮,夾雜着或多或少的忐忑不安,攪得我們倆徹夜不眠。套上複寫紙就分頭抄寫起來,顧不上睏倦,顧不上炎熱,顧不上蚊蟲叮咬。只盼着能將這薄薄的一本資料儘快謄抄完畢,再「黎明即起」,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偷」來的書本還上了事。

 

人算不如天算。讓我至今懊悔不已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當東方亮出魚肚白的時候,瞌睡蟲終於爬上了我們的臉,年輕的我倆再也挺不住疲勞和倦怠,竟然趴在書桌上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惺忪醒來,上學已是姍姍而遲。眾目睽睽之下,我走進教室,好像同學們的眼光都是異樣的,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叫我無地自容,如芒在背,夾雜着一種透脊的涼,仿佛大家早把我的五臟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叫我來不得半點隱瞞、狡辯和抵賴。揣在懷裏的書本咋也沒有勇氣拿出來了,身上的汗水正在把那本薄書一頁一頁的浸透-----「偷」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後來的事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印象里那一個早晨好像一頁書都沒有看進去,神不守舍,總在胡思亂想,時不時下意識地抬眼看看坐在前排的這位女同學,越是見她若無其事的伏案自學,我的心就越是發緊,擔心事情馬上就會大白於天下,從此將會落下小偷的罵名。下課的鈴聲剛一響,我就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和我的「作案同夥」 商量對策去了。但事情是怎樣了結的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或許找機會還了她,總算沒有奪人所愛,或許就此據為己有,永遠沒有物歸原主。反正,離校的日子很快就來到了,從此天各一方,杳無音訊,轉瞬就是二十多年過去了。面對許多少年的朋友,我常常發出「曾記少年騎竹馬,看看已是白頭翁」 的慨嘆。

 

可是,歲月的流逝並沒有將我心中這個青春的污點洗刷得乾乾淨淨,相反卻讓我自己描得越來越黑。

 

這種順手牽羊損人利己的作派,雖然從未示人,我的那位遠在天堂之都落腳生根開花結果的「同夥」 好友,恐怕也早已把這件兒時的往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即使還記得,大不了會把它當作一場孩子般的遊戲,抑或一場不可當真的惡作劇,一笑了之。而固執的我,卻秉持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灰暗心理,在自己的心中打下了一個未了的結,無論怎麼總是解不開。每當想起這件事,心靈就不得安寧。常常不由自主地去叩擊自己的心扉,挑戰自己的道德底線,一種原罪般的負疚深埋在心底不能自拔。有時,我甚至懷疑自己如此看重這件芝麻蒜皮般的小事,是不是缺少男子漢的胸襟和氣魄,感到自己實在是小題大做,未免有些神經質。

 

久而久之,事情本身日漸模糊起來,心靈受到的責難卻愈加強烈,逐漸演化成了對那個受害女孩的深深懷念,並且這種情愫隨着年齡與日俱增,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思促使着我試圖尋找她的蹤跡,探詢她的心聲。雖然並沒有人強迫我這麼做,一切都是心之使然,油然而生,真切而從容。我常常假設,若有一天能與這位老同學邂逅,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也許,我會道出真情,一吐為快,任憑她的輕視和鄙夷;也許,我會夾緊尾巴,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不露一點聲色,矇混過去,求得一時的超脫,讓心靈經受更加嚴厲的譴責。

 

人生真是一個大舞台,事情竟然以這種方式戲劇般地發生了。多想見到她,又怕見到她的老同學,竟然成了不速之客,通過無線電波,和我實現了幾十年裏都未曾有過的對話交流。

 

由於一件急事的干擾,我們的通話只能在一番問候和寒暄之後草草結束,除了簡單的對白,沒有一點實質的懇談。只是她反覆追問我是否還記得她的聲聲問詢,叫我唏噓不已,感慨頗多。豈止是記得呀,分明是刻骨銘心。晚歸就寢,回想往事,竟然夜不能寐,禁不住用手機試探着向她發出了一則信息,希望她從夢境中走來的時候能接受我的致意。

 

「無論歲月的風霜讓多少往事褪去它的本色,但你------一個小公主般的少女形象,卻一直清晰地鐫刻在我的記憶里。而且歷久彌新,經年不忘。二十多個春秋輪替,驀然回首,我知道我已經不是你眼中的當年的我,但我敢肯定,歲月無情人有情,時光可以改變一切,我們同窗苦讀鑄久的真情卻不會因光陰的推移而磨蝕變色。想必你還能允許我輕聲地問你:還好嗎?還依然年輕漂亮、典雅可人吧?還有明新、學俊等同學好友也都好吧?

 

能讓你還記起我,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也使我感動不已。請接受我深深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謝,並請轉達我對與你保持聯繫的各位好友的親切問候和良好祝願,也真誠地邀請你及諸友相攜回鄉做客,重溫青春歲月,共敘純情友誼,神侃別離舊聞,展望美好未來」。

 

雖是一則示好的短語,但在凌晨子夜,向一個說不上熟悉又稱不上陌生的成年女性傳達這種略顯熱烈火辣的問候,未免有些唐突冒昧。原以為她是處在關機狀態,卻不料她會當即收到。這種結果,會不會給她帶來新的不快,立時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加上好多天沒有她的回音,我更加心虛起來。將近一個月後的又一個深夜,我又一次向她訴說:「生命中總有些日子最珍惜,心底里總有幾個朋友難忘記,人生歷程總伴回憶,從瑞雪紛飛的冬日到細雨飄灑的夏季,我們雖不能相聚,卻常常在我的心中過濾」。

 

這次,她有了積極的回應,但並不像我一樣搞得雞犬不寧,而是在早飯後給我發來了她的回覆: 「GQ:你好,仿佛天籟一雙手,輕輕撥動心弦,微微震顫。學生時代,純真友誼地老天荒,難以忘懷,歲月愈久愈清晰,如昨日重現。「YESTERDAY  ONCE MORE」,人,感動的時刻來自被朋友想起;最美的時刻,源於想起朋友;沒有約定,卻有默契。願我們繁忙的日子裏的彼此牽掛與惦記給平凡的生活增添更多的意義」。

 

呵,這已經足夠了。從這溫潤柔和的道白里,我明顯的感覺到,我的「罪惡」並沒有在她的心中播下種子,企盼她的原諒似乎已經無從說起。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種純個人的隱秘永遠的保留在自己的心中,別讓它溜出來破壞了我在她心中的純真和無邪。青春的瑕疵本就無可置喙,生活的歷練卻會叫人一輩子受用不盡。我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日子該結束了。

 

是啊,人生在世,真實和虛假,理解和誤會,悅納和嫌猜,相會和分別,交匯成了一片茫茫大海,叫人難辨東西,苦樂不齊。關鍵是要把握住自己,不要對那些無關緊要的腳步太在意。

 

長期的自我懺悔已經足夠了,青春的包袱不應該一味的馱在中年人的身上,歷經多少坎坷的一對忘年兄妹,已經不需要猜忌和指責,需要的是忘記過去,輕裝前進,需要的是用真情開闢未來,邁出一個個穩重踏實的足跡,用實際行動去接續當年已經破題的那種至善至純至美。

 

那件見不得人的往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六月的一個晚上到第二天的早上,近來發生在我和這位女同學之間的事,是在今年四月二十六日的下午到五月二十三日太陽升起的當兒。這些日子,我感動着她的感動,很有些心跡想向她表達。於是,就向她討要伊妹兒,她不但愉快地滿足了我的這個請求,還告訴我:「日子在不同的空間流失,想念在不同時間來臨,最珍惜的是時常的關心和問候,無論相隔是近還是遠,真誠的祝福送給你:快樂永遠,幸福無邊!」

責任編輯: 陳柏聖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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