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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階級兄弟還是階級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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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開始後,局面漸漸混亂,雖然在1966年9月5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要文鬥,不要武鬥》,但此時當政者或許出於默認,或許是因為失控,自1966年12月大規模的武鬥開始在全國範圍內開始,自1967、1968年達到了高潮。武鬥規模越來越大,參加的人數動輒成千上萬,有些地方還動用軍艦、坦克、高射炮等軍事物資,可以說此時的中國又陷入了戰爭狀態。此時的中國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保衛着同一個革命領袖、喊着同樣的革命口號、為了同一個革命目標的兩派卻刀槍相見,大動干戈,非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在全國數不清的武鬥中,1967年發生在贛州的「六二九武鬥」則是一起規模較大的武鬥,此事件在全國範圍內都產生了影響,並且當時還驚動了最高領導人,也是在事態無法控制之下,在中央的直接命令下,廣州部隊介入才平息了這場武鬥。據1975年官方的統計當時在這次武鬥中共計打死173人,其中在雙方對峙中打死的是31人,武鬥平息後抓到暗中殺害的有142人(此數據見1975年贛州地區革委會303專案領導小組的《關於303專案工作情況及處理意見的報告》)。當然,這個只是官方的統計,民間流傳的被害人數遠多於官方的數字。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武鬥中直接死亡的人數少於武鬥停止後雙方對被俘人員殘殺的人數,這包含當時武鬥中獲勝的一方即軍分區支持下的以後被稱為「保守派」對戰敗的「造反派」一方俘虜的殘殺,還包含「造反派」在中央介入後派廣州軍隊平息武鬥後對「保守派」一方人員的報復性殘殺,也正是無法控制這種報復性的殘殺,當時贛州地區成立了「303專案組」,將原來的「保守派」一方的人員集中關押,名義上是審查,實則是保護。

在筆者收藏的有關贛州文革史的資料中,有一份資料反映了這場武鬥的殘忍性。這份資料是參與武鬥的「保守派」成員,當時是贛縣蟠龍公社蟠龍大隊的民兵羅福近在武鬥後的坦白交代書,這份資料由他從1967年9月開始到1970年為止的各時期的坦白書組成。通過各時期的坦白書可以了解到,在「六二九武鬥」中,蟠龍公社接到縣裏的電話後組織了各大隊的基幹民兵到贛州城內參與武鬥,羅福近也隨着到了贛州城,參加了武鬥,他所在的這支參戰民兵隊伍屬於「保守派」一方。如果僅僅是隨着大部隊參與了武鬥,他也不會受到格外的審查,而他在武鬥取得勝利後卻參與了對五位「造反派」成員的殘殺,成為了「殺人犯」。在這些坦白書中他主要也是坦白的是這件事,也詳細描述了武鬥中對俘虜的虐待和殘殺五位「造反派」的經過。

在他的1967年9月寫的《認罪和揭露》中提到的虐待俘虜的情節如下:

【7月1日晚是炸冶院東方紅的圍牆和後門,炸的成員都是803、801的退伍軍人,炸藥包裝的也是803廠的,其餘的人分開加以觀看動靜,並還向冶院打了槍。7月2號白天休息,晚上出發,2號晚上寺背大隊、楊坑大隊、田心大隊,803、801廠向西河區進攻,在大橋與浮橋之間守候逃兵,一直守到天亮。剛要天亮的之時不知那單位抓到個人,是硬骨頭戰鬥隊的成員,拉在車子上,約有五六個人拿木棒從車子上打下車下來,在車下又打,還說看你的骨頭有多硬,打得那人倒在地下,還打,然後把那個人拉回車子上才未打。……

7月3號白天,寺背大隊、楊坑大隊、田心大隊、803、801廠分班輪流在青年路下端作阻擊工作,預防「反軍保劉派」從西門口脫圍,並且還放冷槍、空土炮來引他們嚇他們。後路過此路的人都要查看,稍有問題的就帶到魯迅兵團被捆綁、蒙眼睛,還告訴說要注意各方的動靜。晚上也是如此,其他大隊和單位都打進城內,奪「反軍保劉派」的據點,併到處搜查,一直到4日為止都是如此。特別是被抓的人帶到魯迅兵團,一進廠門就有人拿木棒不問情由就打,打得遍身是傷,到處是血,有的打得死里去生里來,死來活去,不省人事,還有的幾十個人打一個人,打倒在地下就把那人像拋死豬一樣從地下拋到車子上,車子上人壓人,人擠人,好不慘痛,有的上了車又拉下來打,打得狼喊鬼叫,喊痛連天,一片淒涼,好不驚人,就像美國(××)所一樣,打聲凡響,血腥撲鼻,好不驚慌。那些被抓來的人整天蒙着眼睛,捆着手,每天只吃一二兩米稀飯,失去了人身的自由和政治自由。另外,魯迅兵團還打電話各公社,要各大隊單位、交通要道,凡是「反軍保劉派」都抓起來,頭頭送還本單位,成員叫他們參加勞動改造,這真是法西斯暴徒無惡不作。】

坦白書中對於俘虜的虐待的描述,讓人不寒而慄,接下來他在1970年對殺害五位「造反派」成員的過程的描述更是讓人膽戰心驚:

【關於1967年7月7日殺害五位烈士的情況

7月7日在贛州二醫院以劉其連為首,用車子裝了五個人往溫沄崠開去,車子到了溫沄崠停下來,先由姓王的,劉其連、劉其槐下車看了地形後,由姓王的招手叫我和歐芳文把車上的人拉下來,他們就把五個人推下坑子裏,我和歐芳文也就下去了,走到中途,我們倆各拉了一個人下去,未等我們倆把人拉下坑,劉其連就開了第一槍,我和歐芳文就停下來,歐芳文就從下跌方向左邊走去,我就從右邊走去,我推的人就由姓王的拉下去,那時劉其槐從下跌方向左邊打死了二個,又跑到右邊過來打那二個人,劉其連在打右邊打那二個人,我在從下跌方向右邊一個人的地方,對那個人打了一槍,打在什麼地方我不清楚,我打完后姓王的看了一下接着那人就高呼共產黨萬歲!毛XX萬歲!那時劉其槐又用衝鋒鎗去打,結果沒有了子彈,劉其槐就在我手上拿我的槍,又打了二槍,姓王的又用石塊打了十幾石塊,我們就上來了,上來之後,姓王的又叫一個人下去檢查一下是否有無打死的,那人下去就在從下跌方向的右邊發現有一個人還在動,那人就用手槍加了一槍,上來了。我們就一起上車開往冶金機械廠,我和歐芳文還問了劉其連這些人是什麼人,他說都是壞人,經上級批准,你們不要怕,有事我負擔。據聽說那個叫口號的人,未打死,第二天本廠的人又殺害了那人。

坦白人羅福近70.4.3】

他的歷次坦白書講述的過程大體一致,只是有些細節稍有差異,而羅福近作為當事人之一在坦白書中是儘量替自己洗脫罪名,但無論如何,他參與了屠殺,也開了槍,據同份材料中的其他資料顯示,他開槍打的那個「造反派」名叫劉鳳冠,是贛州冶機廠的一名工人。

也許,在「六二九武鬥」中殺人是太平常不過的事情了,至少在1970年他寫最後一份坦白書時他還未受到法律的制裁,還在蟠龍大隊務農,也正是在1970年他所在的大隊革委會在一打三反運動中向上級部門打報告,要求判處羅福近十年徒刑,至於以後是否判刑、判了多少年資料上沒有顯示,1970年時,羅福近28歲。

羅福近出身貧農,是農村中的「無產階級」,被他開槍打中的劉鳳冠是個工人,在階級理論之下他們同屬於無產階級,按理說他們是階級兄弟,都生活在號稱是無產階級掌握政權的國家裏,受到的教育、聽到的宣傳都是一致的,而且是跟隨着同一個領袖幹革命的,為什麼他們會為了保衛同一個領袖而變為敵對的雙方呢?看看坦白書中描述的對「階級兄弟」們的虐待和虐殺,我們不禁要問他們到底是「階級兄弟」還是「階級敵人」?他們之間有怎麼樣的深仇大恨非得致對方於死地?是誰讓他們互為仇敵的?是誰讓這些善良樸實的農民、工人成為殺人的惡魔?

如果讓羅福近和劉鳳冠互換角色,劉鳳冠開槍,我相信羅福近也會高呼:「共XX萬歲!」、「毛XX萬歲!」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故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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