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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人痛批德國之聲專欄洋五毛澤林:六四多元觀點不包括謊言

——長平回應澤林:多元觀點不包括謊言

作者說明:德國之聲發表澤林先生"六四是「「新中國」」歷史上一次失足"、"許多中國人想要忘記六四"等觀點之後,我寫文章和他進行了討論。澤林先生在最後一篇回應中,對我進行超出辯題之外的謾罵。隨後德國之聲宣佈討論結束,未經事先告知而拒絕發表我的回應。
 
 
在作為回應的兩篇文章中,澤林先生(Frank Sieren)沒有正面討論任何一個受到質疑的問題,而是不斷地變換主題,隨意就若干重大政治話題給出奇怪的結論。他口口聲聲說"我們西方人重視證據",可是當他寫下"六四是「「新中國」」歷史上一次失足"、"許多中國人想要忘記六四"、"通過VPN輕鬆而廉價地繞過審查"、"中國人比其他地方人更熱衷消費"等判斷時,讀者可曾看到他提供過任何一個像樣的證據?
 
例如,他在文章中指責西方媒體"單方面誇大事實描述該事件","該事件"指的是"六四"鎮壓。遭到質疑以後,他在回應文章中給出的"證據"卻是"'前所未有的洗腦'完全誇大事實"。這種毫無邏輯、東拉西扯的文風,讓人很難一次性就他所有的觀點進行辯駁,於是他可能以為自己總算說對了一些。
 
一點也不意外,澤林先生在最新的文章中花了一整段對我進行辯題之外的攻擊和謾罵。我要告訴澤林先生,這樣做不會激怒我,而只會讓發表這種文章的媒體蒙羞。他竟然猜測我的寫作動機是為了"引起關注",跟他在文章中陰陽怪氣地說艾未未的經紀人不希望當局把護照還給他一樣,這種攻擊是拾人牙慧,而且十分卑鄙。我也不打算引述網絡上的大量質疑,要求澤林先生解釋他自己的寫作動機。
 
"極權"、"威權"與"後極權"
 
澤林先生說,當今的中國社會已經開放到讓他無法再將其形容成一個"極權(totalitär)社會",而是一個"威權(autoritär)社會"。他似乎不知道這是一個老掉牙的爭論。這個爭論不僅發生在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中國,也發生在從五十年代後期到八十年代的德國。當時人們希望將"解凍"後的蘇聯、東歐共產黨專制和斯大林時代區分開來。現在,歷史塵埃落定之後,將東德稱為"極權國家"已經是一種社會共識。
 
假如德國統一社會黨(SED)統治東德期間導致數千萬人非正常死亡,並用坦克和機槍血腥鎮壓了抗議運動,至今還大權在握、殘酷打擊任何敢於挑戰其權力的人,我相信人們對它的評價只會更壞,即便伴隨着以人權和環境為代價的經濟改善。
 
需要將中共歷史前後三十年加以區分時,中國政治學者多採用"後極權主義(post-totalitarianism)"而不是"威權主義(authoritarianism)"來描述。後者更多用來表示一種妥協或者合作的政治態度。
 
誰禁止人們遺忘"六四"了?
 
我對澤林先生用什麼概念來描述中共政權沒有興趣——還有知名學者認為"極權主義"也不適合用來描述納粹政權呢——但是,他應該學會不要在文章中編造事實。不加論證的隨意觀點還可以用價值多元來辯解,事實錯誤則關係到寫作的基本倫理了。
 
例如,澤林先生認為,儘管獲取多元信息"需要面對重重阻礙",但是"通過VPN,人們能夠輕鬆而廉價地繞過審查"。且不說這個句子前後矛盾,其所述也不符合事實。VPN往往會因"防火長城(GFW)"的升級而失效,而且經常受到干擾,甚至會給用戶帶來危險。中共也會將病毒偽裝成流行的"翻牆"軟件,用戶安裝之後,電腦就會被劫持或者崩潰。同時也不能忽視禁忌帶來的心理影響。哪怕VPN免費贈送,很多人也不願意使用,因為他們認為那是政府不允許做的事情。
 
不僅如此,澤林先生還完全虛構事實。例如,他說"現在每個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和我的立場有什麼區別:是的,我確實認為我們不再搞'連坐'是件好事"。請問我在什麼時候說過連坐是件好事,怎麼就成了我們之間的立場區別?澤林先生一再呼籲不要對中共連坐,請問誰對中共連坐了?作為一種法律懲罰,個人又如何對一個政權或者當權者連坐? 事實是,中共至今濫用法律施行連坐,不然維權律師浦志強先生的律師及朋友為何被抓,異議人士張林的孩子為什麼上不了學?澤林先生對連坐念茲在茲,非常期待您就這些事實發表意見。
 
澤林先生反覆重複的主要觀點"就像不能禁止紀念一樣,人們也不能禁止遺忘",也是建立在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事實之上——請問誰在禁止、又如何禁止人們遺忘"六四"了?
 
"他者化"是一種洗腦手段
 
澤林先生一再宣稱"我們西方人"在舉證和判決上與中國人不同,"比如說,當一位法官在取證結束後判定一次殺人案是過失殺人,而不是蓄意謀殺的話,那麼這起謀殺起訴的結果就會變成對過失殺人的判決"。這也是對中國法律、法學和民眾法律意識的無知,因為它在中國早已經成為常識。胡亂判決那是執法者枉法,而不是法律與觀念上的不同。
 
明明相同的地方,卻硬要作出區分,在《洗腦:思想控制的科學》(Brainwashing: the science of thought control)一書的作者、牛津大學教授嘉芙蓮•泰勒(Kathleen Taylor)看來,這種謊言叫做"他者化"(otherisation),是一種常見的洗腦手段。這也是中共堅持說中國人(文化)對民主自由的要求與西方不同的原因。
 
我想總結一下:我堅決支持觀點多元,但是像澤林先生這種編造事實、邏輯混亂而且跌破倫理底線的文章,顯然不在此列。
 
請參考作者此前發表的兩篇文章——
 
中文:
"六四"屠殺不是中共"一時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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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屠殺不是中共「一時失足」

6月4日,德國之聲發表了特約記者澤林(Frank Sieren)的文章《從天安門到萊比錫》,對六四」血案作出了別出心裁的解釋。該文引起了包括學運領袖王丹吾爾開希,人權律師滕彪,「天安門母親」等在內的各方人士的憤怒抗議。本文試圖對這些憤怒和抗議作出解釋,兼與澤林先生商榷。

(德國之聲中文網)澤林先生的文章認為,"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25年前北京到底發生了什麼",並稱"如果西方單方面誇大事實描述該事件,無助於任何人。這和中國政府對1989年的事件保持沉默一樣的可恥",呼籲"現實和公平的看待六四"。

讓軍隊將坦克開上首都的廣場和街道,對和平請願的學生和民眾進行血腥屠殺,這是中共自己也從未否認過的清清楚楚的事實,包括德國之聲在內的世界各地媒體,中共黨報《人民日報》在內的中國媒體,以及中共前領導人趙紫陽李鵬陳希同等人的回憶錄,都留下了浩瀚的證據和記錄。更何況天安門母親、學運領袖和參與者作為歷史見證人大都健在,25年來一直在為追究兇犯而奔走呼號。

人們呼籲公佈真相,並非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是反對中共掩蓋歷史、歪曲真相、淡化記憶。不可知論正是屠殺者想要達到的目的之一。這就是為什麼,25年來,每到初夏時節,中國草木皆兵,大量異議人士被抓捕或軟禁,媒體禁令不絕,互聯網嚴防死守,連與此事件相關的隱語、聯想都不准說出。中共還擁有越來越大的經濟權力,令一些國際媒體在報道中國問題時也自我審查

在這種情況下,不在意痛失親人還不許悼念的天安門母親、追求民主卻被迫流亡海外的有志之士、時時刻刻在謊言和恐懼中生活的中國民眾遭遇的不公平,而為"六四"可能被西方媒體不準確報道為中共鳴冤叫屈,惹來憤怒和抗議當在情理之中。

尤為重要的是,25年來無數西方記者窮盡各種辦法揭示真相的努力,為此遭遇種種刁難、阻止、騷擾、恐嚇、毆打甚至監禁。可能存在的不準確報道,大部分正是中共封鎖信息的結果。

令抗議者更不能接受的是,澤林先生一邊宣稱"可能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要求按照西方的"法制和公正理念","來區分一時疏忽還是有意而為、個案還是連環作案、尤其旨在避免株連",一邊卻以全知全能的姿態對這場歷史事件作出結論說:"確實:1989年是「新中國」歷史上一時的失足。"

這顯然對中國當代歷史的無知。從"反右"、"文革"到"六四",再到今天的"維穩",中共的統治是一個系統性的延續,連習近平都強調前後三十年"決不能彼此割裂和對立",不能互相否定。在這六十餘年的統治中,人為災害連綿不斷,中共官方文件也顯示數千萬人死於非命。其中任何一場災害都不是"一時的失足",而是不受制約的專制權力膨脹的必然結果,是中共對一切反對者都要趕盡殺絕的一貫做法,"六四"屠殺乃其中之一。沿用中共把"文革"定性為"毛澤東晚年所犯錯誤"的思路,把"六四"定性為"「新中國」歷史上一時的失足",也許用心良苦,但實在有些老套。

澤林先生引述前東德高官沙博夫斯基的回憶錄,把鄧小平江澤民描述成為"一時的失足"而痛心疾首、痛改前非的形象。"沙博夫斯基後來回憶說,'(江澤民)那次承認領導的弱點令其大為吃驚","江澤民並未稱呼示威者為反革命勢力,而只稱其為迷失的大學生"。還引述自稱鄧小平的好友、多次為中共「六四」屠殺辯解的德國前總理赫爾穆特•施密特(Helmut Schmidt)的回憶說,"鄧小平沒有給施密特留下他會重蹈覆轍的印象。他最關心的是如何使中國重新回到對國際開放的道路上"。這顯然不符合中共至今殘酷打擊異議人士的事實。

不僅歪曲中國歷史,澤林先生還對德國統一這一重大的歷史事件發表了獨特的見解。無可否認的是,"六四"屠殺震驚世界,也讓東德人民進一步看清共產黨專制的實質。參與那場運動的中國學生和民眾,為推動蘇聯、東歐巨變、結束全球冷戰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在這篇文章中,德國的和平統一主要歸功於東德及中國領導人的態度,尤其是"江的語調對兩德統一進程所產生的作用不可被低估"。我認為,這對當年冒着生命危險、堅持抗爭到底的東德人民極不公平。

作者:長平

 
沒有紀念權利,談何遺忘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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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紀念權利,談何遺忘自由?

德國之聲專欄作者澤林關於六四的文章引發了一場討論。中國時事評論人長平新發表了一篇文章予以回應。

港人紀念六四(資料圖片)

(德國之聲中文網)正如德國之聲評論員馮海音(Matthias von Hein)在評論"六四"紀念時引述的那樣,喬治·歐威爾在小說《1984》裏寫道:"誰控制了歷史,就控制了未來。誰控制了今天,誰就控制了歷史。"中共政權正在實踐着這句名言。這也是我要和德國之聲北京特約記者法蘭克·澤林(Frank Sieren)討論"六四"歷史問題的原因。

作為對我的文章的回應,澤林先生發表了《以公平取代憤怒》。在這篇短短的文章中,他除了繼續堅稱"1989年是「新中國」歷史的一次失足是不爭的事實"之外,還對若干重大歷史和現實問題作出了判斷,例如:許多中國人想要忘記"六四"、消費比回憶對中國人更具有吸引力等等,留下了大量繼續討論的空間。

沒有人可以逃避歷史

中國時事評論人長平

一個德國作者說出"許多人想要忘記歷史"這樣的話,讓我感到異常驚訝。我在德國訪問過若干研究和處理歷史問題的機構和個人,包括直屬聯邦議會的SED專制政權重估基金會(Bundesstiftung zur Aufarbeitung der SED Diktatur),回憶、責任與未來基金會(Stiftung Erinnerung, Verantwortung und Zukunft),負責起訴昂納克(Erich Honecker)、克倫茨(Egon Krenz)等東德領導人的前柏林市總檢察長Christoph Schaefgen,西塔斯檔案館(STASI-Archiv)負責人Roland Jahn,以及身邊的普通德國人,等等。訪問中被反覆提及的一個詞是Vergangenheitsbewältigung(反思歷史),它讓任何簡單的逃避都變得不可能,也令人對德國人認真反思歷史的態度肅然起敬。

中國人更熟悉的是從捷克流亡法國的作家米蘭·昆德拉的名句:"人類與強權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他在小說中寫下了在共產黨專制下的捷克知識分子,與強制遺忘進行鬥爭的痛苦經歷。從索贊尼辛到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我們可以列出一長串為記憶而鬥爭的良知作家。

謊言來自於恐懼

我完全知道,在現實中國看不到這樣的戰鬥場景。恰恰相反,你會看到很多人不願意公開談論"六四"和"文革",說我們應該放下包袱朝前看。即便對現實強烈不滿,很多人也不願意反抗,因為反抗是徒勞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忍受和遺忘。了解歷史的人應該知道,這種情況並非只出現在中國,前東德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也是一樣。從劇作家、異議人士到捷克總統的哈維爾(Václav Havel)在《無權者的權力)(The Power of the Powerless)中將這樣一個滑稽的畫面定格在歷史中:一個蔬菜店經理自願地在商店櫥窗上貼上標語:"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他真的熱衷於全世界無產者大聯合這件事嗎?不,在令人絕望的專制社會,謊言給他帶來安全感。

德國之聲北京特約記者法蘭克·澤林(Frank Sieren)

假如去"文革"期間的中國,和現在的北韓進行調查,想必大多數人都會表示自己生活很幸福。我們是否可以說,中國人和朝鮮人更喜歡專制,應該尊重他們"幸福的權利"?德國人對政府公開表達的不滿,恐怕也比中國人多。我們是否可以說,中國的社會制度優於德國?

禁止的是紀念而不是遺忘

更何況,"許多中國人想要忘記'六四'"這種結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調查數據的支持。中共宣傳部門也會對這種判斷嗤之以鼻。我不止一次參加中共宣傳會議,了解每到"六四"紀念日,他們都異常緊張,認為稍有疏忽就可能導致輿論決堤。中共的輿論控制一點不弱於前蘇聯時代的東歐國家。

人們當然有選擇遺忘的權利。可是,正如我在社交媒體上的長期簽名"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一樣,權利是自由選擇的結果。在一個沒有紀念權利的國家,談論遺忘的自由不僅奢侈,而且為虎作倀。在參與一個私宅紀念會都被拘捕、被判刑的政治環境中,"就像不能禁止人們紀念一樣,也同樣不能禁止人們遺忘"這種呼籲毫無現實根基,因此也就不像它想要顯示的那樣理性,而且很不人道。

作者:長平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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