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營地
茉莉
也許是人們厭倦了著名風景區的擁擠和喧鬧，瑞典北部一些不為人知的森林海濱，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露營地。自野花燦爛的初夏起，一輛輛房車開來了，一個個帳篷搭起來了。
我走出家門，沿着海岸往北走十幾分鐘，就到了一個露營地，這是我多年散步的路線。寶藍的海水擁抱一個綠色小島，海岸邊矗立着一個咖啡館，圍繞咖啡館，房車依次排隊安家，異鄉人在這裏偶然相聚。
看着遠道而來的人們忙忙碌碌，搭帳篷，搬家當，我常有點納悶。當人們把家裏的桌椅、盤碟、電視機、花盆乃至貓狗，一一搬來，這不過是在異地安上一個簡單的舊家，新瓶舊酒，何苦之哉？
一位荷蘭來的遊客對我說，他每年工作半年賺取生活費，其餘半年就開着房車週遊世界。我問他，如果為了看山水風景，在電視和圖畫上一樣可以欣賞到，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奔波？他以欣悅的心情簡單地回答我：「Smell。」
即使所有的風景都大同小異，旅行愛好者也會從空氣中嗅出異地的氣味來。對他們來說，異鄉的景致並不特別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獲得了一種「生活在別處」的感覺。這一類人具有充沛的激情，需要尋找謀生之外的生存意義，嚮往漂泊動盪的生活。我所喜愛的居家日子，這日復一日的平凡生活，在他們眼裏不是生活。
一對德國來的老夫婦，已是日暮黃昏的年齡，也年年開着房車外出，在歐洲各地的露營地棲息。海鷗在飛翔，他們安靜地坐在樹下野餐。我問起他們旅行的感受，他們用「神秘」二字來形容。這歐洲大地似乎蘊藏着無數神秘的東西，他們每遠遊一次，就覺得自己在精神上煥然一新。
我為這對老人慶幸。面對人類永恆的恐懼——衰老，他們在大自然中找到了醫治的藥方。所以歐洲的詩人們總是縱情謳歌大自然，他們認為自然風光可以讓人產生崇高的念頭，安慰此生有限的人們，讓我們心悅誠服地接受命運，緩和心裏「怨恨和卑劣的欲望」。
終於我明白了，為什麼在歐美各國陷入酷夏之時，外地遊客紛紛前來瑞典森林，享受難得的一片清涼，而我們這邊許多瑞典人卻執意要出國度假。因為這裏找不到他們所需要的異域之感，找不到那種神秘的東西來滋潤自己的靈魂。
對於我本人來說，旅行是一件「花錢買累受」的苦差事。年年坐飛機外出旅行，忍受旅途中諸多瑣碎不便，我的目的不是風景而是友情。如果不是異鄉有好友，我寧可整個暑假呆在家裏，悠閒地靠在沙發上，在書本里遐想異鄉美景，在電視裏遨遊大千世界。想像總是比現實更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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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20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10-08-20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