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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年輕人說說邵燕祥

著名詩人、雜文家邵燕祥在京逝世,享年87歲。

回顧此文,追思逝者。

跟年輕人說說邵燕祥

邵燕祥是個80多歲的老者,雖然很多年輕人不知道他,但這並不妨礙他照樣是中國的一位知名的詩人、雜文家

耽誤他被家喻戶曉的,是他不善招搖的「毛病」。大眾傳媒上基本找不到他的影子,是因為他與這類傳媒本來就互不需要。他不到大學去講學,是因為他與今天的大學大致上也是互不需要的。就此,邵燕祥可算個很不與時俱進的人物。他在一部分人中的「很著名」,全是因為他的文字,而且不是那種一本書就能賣上幾十萬冊的文字,就此,他又是個生不逢時的人物。

邵先生跟我說他屬於少量的老讀者,讓我別費這個精力再向年輕人介紹他了,他更沒有「開拓圖書市場」的雄心。然而我卻不甘心那種會喜歡他卻不認識他的年輕人與之擦肩而過。

我覺得,思想文化領域中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是不大會過時的;老頭兒中的好老頭兒也是應該被年輕人了解、記住的,況且好老頭兒們骨子裏也大都不會徹底老化的。他們的老,往往表現在時尚方面和語境方面的不夠時髦,其思想觀念,往往比忙忙叨叨的年輕人和堂而皇之的中年學者們更年輕。

竇海軍攝於2016年9月

這種年輕,是他們歷盡一生磨難、幾經涅槃後的「新」,是古樹殘株上面的新枝艷花。這綠葉紅花,在遍體鱗傷、偉岸滄桑的枝幹的映襯下,散發着來自靈魂的香氣。遠看,悅目神移;近前聞一聞,則令人的精神家園幽香瀰漫。

老與少,自然有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之別。前者,不可抗拒;後者,大可人為。就此,邵燕祥的好友張思之更為典型。玩笑間,我們甚至會出言不遜說他為老不「尊」。事實上這些老先生不但告訴了我們什麼叫「赤子之心」,還讓我立志將來也要活成個為老不「尊」的樣子給這個世界看。

我覺得,中國的古往今來,不管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不管是家庭的還是社會的,「尊」,都是個挺丑的姿態——像個陰森森的廟堂里會殺人的泥胎

大概是10多年前,我才正式注意到邵燕祥,因為攝影家李曉斌(《上訪者》的拍攝者)說邵燕祥是他心目中的「當代魯迅」。我想這個「帽子」也太邪乎了吧!中國當代哪有什麼魯迅啊!然而這四個字還是刺激了我,因為我很在乎魯迅,又因為李曉斌本是個「誰都看不上」的人。

竇海軍攝邵燕祥與張思之

張思之與邵燕祥這對老朋友,多年保持着激烈的「好人壞人之爭」,以至張提到邵時,常常以「那個壞人」代替邵的名字。

邵燕祥「搭橋」手術後的一次聚會,大家數落着身邊的老哥們兒死的死、病的病,他們之中的「小字輩兒」鄭仲兵蹙着眉頭、不無一絲淒涼地感慨:「你們看,如今怎麼總是好人得病啊!」邵燕祥則低聲細語、悠悠地說:「哦?思之的身體不是很好嗎?」大家頻頻點頭,都覺得鄭仲兵的話有點絕對。不想張思之立即拍案相斥:「壞!真壞,你們看清誰是壞人了吧!」大家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邵燕祥這話是順着鄭仲兵的邏輯說的,意思是「張思之不得病,所以他不是好人」。後來的一段時間,我們就以「不得病的人」來稱呼張思之,以此來暗示他是個壞人。

其實這也正是邵燕祥的文風——總是罵人,卻找不到一個髒字。事實上張思之和邵燕祥都是很壞很壞的人,只是壞的表現風格不同。張,鋒芒畢露、拍案而起;邵,綿里藏針、不動聲色。

這種囂張與溫頑的差異,導致了不同陣營的人們很激烈地喜歡張或討厭張,卻較溫和地喜歡邵或討厭邵。

補圖:竇海軍攝於2019年12月15日

前左:趙園錢理群章詒和

後左:邵燕祥王得後謝文秀(邵燕祥妻)

去年的一次聚會,我接送退休教授錢理群。車上聊天,他說不再給年輕人講課了,因為很多優秀年輕人不解世事,若接受了自己的觀點,擔心會害了他們

到了飯桌上,邵燕祥又不約而同地發表了類似的觀點:「社會發展過程中的某些歷史時期,會犧牲大量的人做鋪路石的,就此他不忍心看到一些優秀的青年懵懵懂懂地做了這種鋪路石。」年輕人儘管可以不了解、不喜歡這些老頭兒,但他們卻設身處地地惦記着年輕人。

又一次聚會上,大家提起邵燕祥很早以前發表於《中國青年報》上的一篇短文曾從靈魂深處解剖了M/Z?D的早年詩作。

在日記本上我竟然找到了這一小片剪報,是1988年5月5日的報,題目是《評M/Z?D的〈詠Frog〉詩》。沒想到的是,20多年後我重讀此文,竟與當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邵燕祥20年前就說過:「『劫富濟貧』是歷來流氓無產者的口號。流氓有產者呢?他們的行動則是『劫貧濟富』。」與這個觀點的深刻性相比,今天我更驚嘆它的預見性。而短文《評M/Z?D的〈詠Frog〉詩》,我今天才有能力讀懂它的深刻性和預見性。邵在剖析這首詩時寫道:

……通觀全詩,都與救國救民無關。詩中所透露的「抱負和志願」,恰恰使人想到屢試不第後來領導農民起義的黃巢《詠菊》:「我花開來百花殺!」這是一種必欲凌駕群倫、唯我獨尊的「抱負和志願」。其詩格與黃巢、朱元璋相伯仲,不用說與富於民主性精華的古典詩歌優秀之作相比,即使置之於帝王詩之間,也遠在劉邦《大風歌》之下,思想上、藝術上都不足取的。

此文完成後的一年就來到了1989年,而剛剛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柔日讀史》所收錄的,便是邵老從這一年開始寫作的「讀史雜記」。我想,今天的年輕人若是外國的麥當勞、中國的麻辣燙吃得有點膩煩了,不妨回過頭來也品一品邵燕祥煲制的這碗中國湯,說不定會有些「別有滋味在心頭」的感覺。

至於邵燕祥這一時期具體的所思所想,有書在,就無需我多言了。

竇海軍

2016-9-25

《我死過,我倖存,我作證》

出版短短兩個月加印兩次,如今已加印六次。

這是將自己碎屍以求解剖中國的一本力著。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殺豬夢 鐵蹦豆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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