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再次拿起海耶克的《到奴役之路》，重讀第十章〈何以魔頭登峰〉（Why The Worst Get On Top）。近半個世紀來重複看過那18頁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佩服其雋智銳利之發見。即以魔頭登峰之命題而言，海耶克沒有依循「有什麼的人民即有什麼的政權」之套路，將壞蛋當道諉過於人民的縱容。反之，他認為此乃極權統治的必然結果。若非喪心病狂、道德淪亡而心狠手辣不能在這樣的政權下晉身權貴、往上攀爬，遑論登上頂峰。故此祈求極權的聖人賢君全心全意為人民謀幸福是痴心妄想。
事實上極權獨夫得以奪權，恰恰是許諾集中社會資源力量，以聖人賢君的智慧推動集體利益。這個許諾的潛台詞是，不管是白貓還是黑貓，只須能飛快促進集體利益，什麼手段都不相干；哪怕離經叛道亦在所不惜。納粹屠猶是這樣一回事；土改鬥地主、八九六四也是這麼一回事。21世紀了，只顧目的不擇手段的魔頭尚能登峰肆虐？
武漢肺炎再次驗證海耶克之說。為了切斷病毒在社區傳播，武漢封城、湖北封省；廣州、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則封閉小區作軍事管理，街道小組以無人機監察人們的一舉一動，務求關閉數以億計的人在家中。史無前例的鐵腕手段贏來世衛的稱許。中共外長王毅且自鳴得意，揚言當今之世，舍中共之外，沒有別的國家能有此能耐。
在習近平而言此非一般的抗疫行動而是一場人民戰爭，讓王毅來演繹，那是要14億人跟病毒鬥爭。以抗疫為人民戰爭，無論規格層次都隱隱然令人想起另一場舉國動員的鬥爭——「打出來！墮出來！流出來！就是不能生下來！」以達致控制人口在12億之數的戰略目標。
誠然，抗疫人民戰至今未辣手至一胎化般滅絕人性，宣傳機器炮製的一個又一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雷鋒故事可不絕於耳。現實是，法新社記者發現封城後，有人倒臥街頭，救護車視而無睹；《財新》雜誌則報道，為防病毒散播，第一時間火化屍體，親屬無緣見最後一面，甚至骨灰亦不知下落。有2,000多港人滯留湖北，當中不乏有斷藥之虞，其焦慮惶恐，令人感同身受。「封閉管理」數以億計人，當中有多少是陷於呼救無門或更不堪的困境？有多少人僥倖避過肺炎病毒卻不幸因別的病患失救而命喪？在封鎖資訊的社會，外人恐怕將永遠無從得知。
在極權體制上位必先埋沒良知
極權者封鎖資訊，振振其詞，防止謠言危害國家安全。沒有國哪有家，是不是？故此國家利益凌駕所有人的利益乃應有之義。然而何謂國家利益執權者說了算，人民不許說三道四。疫症肆虐，抗疫固為醫護天職，在極權國家那更是公安、國安的硬任務。李文亮醫生等八名吹哨人率先揭發病毒，武漢公安局因維護「社會秩序」之名，懲處訓誡他們「造謠」。李文亮臨終發出卑微的哀求：「健康的社會不是應該只有一種聲音。」然而容許另類聲音，執權者尚何來權威一錘定音，頒下凌駕一切的國家利益？
定於一尊、一錘定音，何以如李文亮所言「不健康」？海耶克指出，根本不過的原因是極權統治有悖人性，是以威脅人類的生存。物傷其類。發現無名病毒，有什麼比像李文亮那樣，第一時間發播消息，警惕親朋戚友當心提防，更為合乎人性？執權者卻視此為威脅權位的洪水猛獸，非懲處禁制不可。武漢病毒之本質雖有待研究，禍延全球乃錯失阻截時機之過殆為共識。
誰會治李文亮等吹哨人以造謠破壞社會秩序之罪？這些人跟吹哨人一樣與生俱來有人性良知。然而極權統治，上位擁權，須以黨性取代人性，即是埋沒良知遵從黨的領導。要在這個滅絕人性的體制登上權位頂峰，其不二法門是較魑魅魍魎的統治階層更徹底地埋沒良知。魔頭登峰，體制使然。埋沒先天良知的體制能否長治久安，權位永續？難矣哉！本乎人性的行為並非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千萬年來人類演進累積的成果。執意與人性為敵，必定為物競天擇的洪流淘汰。哪怕天昏地暗，海耶克叫大家勿失勿忘人性光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