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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武警二代:同行手足大喊「黑警死全家」 總會望向他…

他深信警察和家人都是共業,要一起負擔後果。同行手足大喊「黑警死全家」,總會望向他,他又不由自主地叫喊,心安理得。

逾百日的反送中運動里,因警察濫暴及其與民為敵的態度,令示威者對警隊的信任降至零分,而示威現場亦常常聽見「黑警死全家」、「禍必及妻兒」的祈願。一同喊着這些口號,唱着「死黑警,又唔讀書,又唔做嘢」歌曲的,竟有一些是警二代。生於警察家庭,他們無從選擇。他們可以選擇的,是與警父迥然不同的政治立場,且看看他們為何同意「黑警死全家」。

B先生(化名)的裝扮像日本漫畫《龍珠》中的主角孫悟空,他毋須上山下海集七龍珠,但卻要上戰場爭取五大訴求。比孫悟空不幸,他沒有師傅龜仙人與他並肩,只有一個警察父親,隨時站在他對面揮下警棍。

在B先生的記憶中,父親脾氣一直暴躁,對警察威風凜凜的印象亦是從電視劇中得來,從未在父親身上感受過。長大後稍為懂事,男孩總愛與父親喝喝啤酒、看看足球,偏偏遇上傘運,七警和朱經緯的警棍,打斷了父子情。

6月9日,B先生是和理非100萬人其中之一。6月12日,B先生未有參與集會,下午4時20分,警方在龍和道及添華道交界施放第一枚催淚彈,身處金鐘的友人的音訊杳然,他當時擔心到躲在露台痛哭,心中有種想法:「使唔使做到咁呀?」反抗念頭轉趨強烈。

直至7月1日衝擊立法會,B先生都是抱住「行嚇」的心態,當行到煲底時,身邊的戰友呼籲闖入立法會,他第一個反應是:「我唔會入去!入到去承擔唔到後果。」腦中閃過父親的身影,「第一次做衝擊,我可能要背暴動罪,如果真系俾人拉,會唔會影響我啊爸?」但雙腳還是不受控地步入立法會,聽到梁繼平脫下口罩說:「香港人無得再輸,再輸就系輸嗰十年……」給他打了一枝強心針,由和理非進化成勇武。

B先生的進化,在警父眼中不屑一顧,每次外出,父親從不曾了解原因,但話中總有一種諷刺、「睇唔起你」的口脗,「又出去呀?又同去同班友搞事呀?出嚟掘磚、出嚟掉人呀?」B先生不曾正面反駁,縱然說話不慍不火,但記者能感受到他的不快,「好難聽,你唔明,你唔出聲好過啦,講咁多廢話做咩?」

沒有溝通的關係,永不能換來理解。自6月起,B先生在家選擇儘量忍讓,當電視播放新聞時,會改談其他話題。有一次,他聽到媽媽問,警察打人是否有躁狂症,父親竟理直氣壯回應:「你唔畀班警察出嚟打示威者,仲易有情緒病呀!」B先生暗忖:「黐筋,有情緒病睇醫生,唔系出嚟打人!」這是B先生心底話,欲言又止。

直到7.21元朗白衣人無差別打人事件,家人關係跌至冰點,父親輕描淡寫帶過,「系咁啦,我都無辦法」。他覺得警方早知事件,卻袖手旁觀。哥哥更激動地向他說:「唔想有個咁嘅老竇,不如我同你一齊搬出去住!」但再多仇恨,也蓋不過B先生對家人的愛,「屋企人無得揀,喺呢個時候做呢個決定,頭家就散」。他認真思考良久才說,「自己屋企系屋企,香港又系屋企,我相信有呀爸呀媽屋企會親密啲。咁親密嘅時候,仲要做令關係瓦嘅嘢,唔系咁好,啊爸啊媽得一個」。

言語上不反抗,但B先生心底里還是想知道父親想法,他故意將頭盔、防毒面罩等裝備放到家中當眼處,旨在挑釁,盼對方可「出來講」,無奈有人視而不見。9月一個周末,B先生故意邀請父親隨沙田新城市廣場午膳,其間見有人群聚集,高唱反警察歌曲《肥媽有話兒》,「呀~~死黑警」,B先生立刻陰陰嘴笑望向身邊的父親,對方竟平靜非常,他心中大喊無癮。

在家處處忍讓,B先生在外選擇搏盡。一次機緣巧合,他留意到招攬旗手,就像發現龍珠一樣,喜孜孜去報名。對方要求提供個人資料,甚至背景審查。當刻,B先生已有心理準備應徵失敗,索性主動申報父親是警察,數小時後,對方回覆「有危險性,唔可以接受申請」。他的龍珠滑走了,「都幾失落,初初聽到招募旗手,有股熱誠,好!我可以做多啲幫到人啦。但最後系成盤冷水潑落嚟,就會諗,如果我老豆唔系做警察,我就可以做到喇。」他彷似做錯事的小孩,隨即又安慰自己,「你都無得揀做李嘉誠個仔啦,都要接受」。他說,理解手足的懷疑,如果被警察打死,眾人都覺得是名正言順;若因「二五仔」被捕,就死得冤枉。他不打算再試,免得又換來失望,亦無奈無法澄清,只好用時間證明一切。

報名失敗,他只好返回前線。雖然父親不是速龍和防暴,但在他眼中,警隊是一個制服團隊,一名警員做錯事,所有警員都要承擔。他不忘幽默補上一句:「我相信佢做到嗰個位,都系麻木失去理智打人,因為佢喺屋企都系一個比較暴躁嘅人,有潛質去做黑警。」同樣地,他深信警察和家人都是共業,要一起負擔後果。同行手足大喊「黑警死全家」,總會望向他,他又不由自主地叫喊,心安理得。B先生解釋,當法律不能制裁警隊,就應由身邊的人入手,「唔可以做錯事都安然無恙,就算警二代支持呢場革命,但基於佢系警二代身份要被清算,都要接受。」這個想法,理性分析就知只是一個詛咒,甚至比落實五大訴求更不可能,連B先生都覺得荒謬:「已經灰心到呢個情況……當法治制裁唔到,惟有寄望佢死全家,打風落雨俾雷劈,幾無稽嘅諗法。」

B先生甚至幻想過,有一天父親會在他面前被示威者毆打,他的底線是自己不出手,但不會阻止其他人,更遑論上前救人。記者不禁問:「你真系做到?」他肯定地說:「做到!」

家中事事以家人為先,上戰場卻要以大局為重,一天24小時,兩個人格輪流出現,壓迫B先生。他說,心理難平衡,快「郁到有病」。但他更害怕的是,出現怯懦的一面。8月5日,民間發起「三罷」及不合作運動,一群人從尖沙嘴柏麗大道到警署時,突然有速龍小隊衝出,將示威者制服。B先生當時只顧逃跑,回到家中冷靜下來時,才懂得抱頭痛哭:「點解我上曬gear,只系識跑?見死不救,你都唔系好人!如果因為差我一個人擰轉身,而佢俾人拉,佢嚟緊個十年,我系咪都有責任?」他自責被恐懼支配,那份歉疚感,一輩子都磨不掉。

短短四個月,B先生的經歷五味雜陳,警二代的羈絆一直都在。在外可盡情高叫「黑警死全家」,在家卻乖乖的閉嘴,他不禁笑說:「中國人的劣根性,屋企要畀面老豆,酌情處理。」面對血濃於水的警父,他有很多疑問:「想知佢支持警察濫暴原因喺邊,平時睇新聞見到警察打人,真系覺得佢做得啱,定系純粹自己做警察,所以覺得佢無做錯?想知佢內心仲系咪一個分到是非黑白嘅人,定系已經系一個令人失望嘅階段,被同化。」還有很多「想知」,但總是問不出口,B先生覺得,警父價值觀根深柢固,非朝夕改變,為了這個家,還是藏於心底。

也許,B先生心底仍想陪伴父親終老、仍想和手足煲底見,他想擺脫的,只是一個身份。

責任編輯: 秦瑞  來源:蘋果日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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