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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雅:戴晴新書《鄧小平在1989》的看點(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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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晴又「生孩子」了!一如既往的《笑傲江湖》人物,像極了母親「桃萼仙」。

這個新生的孩子,就是《鄧小平在1989》(注1)。是戴晴奉給「六四卅周年」的禮物。也是在這個年分里,我們見到的唯一歷史類新書。

戴晴《鄧小平在1989》封頁

雖說是新生兒,但話題還是老話題,觀點還是老觀點:話題就是八九民運期間的中共高層鬥爭;觀點就是學生運動為黨內保守派所利用,成為改革派出局的原因。說是「老話題」,是因為,在事發當時筆者周圍就有類似議論,經由陳一諮《十年改革與八九民運》得到強化。筆者在《八九民運史》的初版(注2)中,也採用了其書的相關例證。筆者也注意到,包括鮑彤在內的一批趙系人物,大多持有類似視點與結論。隨着學運主體敘事的崛起,「民間競爭」資料的日益豐富,這種原始的高層視點雖然略有轉移,但並未淡出對運動整體思考的視野。而是最終促成了八九研究中「高層博弈」與「朝野互動」架構的搭成。這期間,張良《中國「六四」真相》(注3)以及趙紫陽回憶錄、李鵬日記等一大批當事人敘事的面世,都在資料層面,對這一基本構架形成了有力的拱衛。

也正是在這一整體思考的觀照下,戴晴的新書奠定了其在「高層博弈」敘事中不可替代的價值。

新書亮點

《鄧小平在1989》,充滿貼近高層幕後人物聲息的細節。下面,摘引書中精彩的片段為證:

——關於飽受爭議的趙紫陽訪朝,趙紫陽其實是受惑於鄧小平的許諾。鮑彤對戴晴說,趙曾經問鄧:

【是不是可以不去?

鄧小平說去,為什麼不去。鄧小平接着還說:你去,去了以後回來你當軍委主席,我軍委主席不當了,讓你當。

鄧小平還說,我已經有個名單,要開一個會,在會上來決定我辭職,你當軍委主席。(注4)】

——李鵬向常委傳達鄧小平「四二五」講話後,陳雲吹響「集結號」:

【就在這節骨眼兒上,他又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他不寫進日記就太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歷史的細節:陳雲大秘許永躍特特打過來關照:

「注意休息。」

陳雲同志!都理解啊……或者說,料事如神啊。當然,李鵬此時浮想聯翩的,或許還有1987年,陳雲怎麼力薦他當了總理;1988年,怎麼在「物價闖關」上密示。

從一開頭,陳雲就密切關注。終於到了可以借鄧的言語、行動,遂行他陳雲之志向的時刻。當然這時節,自己立刻站出來發號施令仍然是傷大體的。他站出來的姿態,只是謙恭地點一句:支持小平同志!

其實,言語之外,他們已經動作起來。據鄧力群:

「參加耀邦的追悼會之後,我就去外地了……陳雲收到了鄧小平4月25日的講話。他把這個文件給我看了。而陳在收到這個講話的第二天就回北京了。……打電話讓我快點回來。(鄧力群《十二個春秋》)」

關鍵時刻,陳挑開了上場門的門帘,集結號吹響了。(注5)】

——趙紫陽對李先念透露「亞行講話」意圖後,正在住院的李反應幾近失態:

【聽着趙的敘述,強忍着心頭的興奮。他剛離開,據現場護士說:先念同志不知怎麼了,光着腳從床上跳下來,在房間裏一個勁轉。(注6)】

——關於中共十三大上,趙紫陽提議今後「鄧小平地位不變」,是薄一波傳達鄧小平的意思:

【鮑彤有清楚的記憶:

1987年,「十三屆一中全會第一次會議的時候,我記得那天是下午開會。

上午,紫陽跟我說,有一件事一直沒跟你交代,今天下午要開中央全會,要講小平同志地位不變的話。這個問題比較嚴肅,比較鄭重,不是隨口能說的,要給我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

我給他一個字、一個字寫了。他看了,下午開會他就照讀:

這次小平同志全退了,但是小平同志在我們黨內的地位不變,因為他的政治經驗,他的政治智慧,我們黨內沒有任何人能夠比得上。因此以後我們遇到複雜困難的問題,我們仍然向他請教,他有權召集我們政治局常委開會。

接着,紫陽又補了這樣一句:

『國外看中國是不是穩定,就看小平同志的地位變不變。』

這句話是誰講的?是紫陽講的。誰要紫陽講的?薄一波讓紫陽講的。薄一波讓紫陽講的時候,邊上坐着鄧小平。講完了以後,鄧小平下面還補充了一句話:

我在黨內的地位,國外把它看成黨的穩定的標誌。(注7)】

——執行「六四「鎮壓的戒嚴部隊,不是總參在指揮,而是總政:

【一位當年正在軍隊服役的朋友說:

總參作戰部根本沒有介入,全是總政一幫在那下令。倉促集合起來的這個「戒嚴指揮部」……

當年住在總政黃寺大院的前軍報記者江林也說:

總政的人都調過去幫忙,院子都空了。(注8)】

此外,還有:胡耀邦去世前,鄧小平已經決定取消憲法序言中的「四堅持」;鄧「南巡」已經安排好接替江澤民的班子……等等。可謂是精彩紛呈,意外迭出!

異見碰撞

戴晴新書的另一可貴之處,是對一些不同觀點進行了不點名駁難。例如,對同樣是「陰謀論」持有者的鮑彤的這一觀點:鄧小平「倒趙」之心,起於趙紫陽在胡耀邦治喪問題上同意「開放遺體」供市民弔唁,擔心趙將來做赫魯曉夫,把「倒胡」的賬算在他頭上。戴晴認為:未必。

她羅列出的文獻資料表明,「開放遺體」實際上是胡耀邦家屬的意見。而治喪小組同意的,僅僅是「組織北京市各界代表和群眾10萬人瞻仰遺容」。眾所周知,北京是黨中央、國務院所在地,要「組織」起10萬人來,各部委機關、直屬單位、各民主黨派、中國人民解放軍各軍(兵)種,那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與開放供市民瞻仰,完全是兩回事!之後確實取消了這一條,而且很可能是鄧取消的,但那恐怕僅僅涉及的是中共黨內歷來的「治喪規格」問題。而不是「群眾要悼念」讓不讓的問題。事實證明,即便在鄧小平最在意的「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這類虛名上,他也是讓了步的。

再則,鄧小平究竟是何時開始,想到動用武力解決學運問題的?吳國光認為早於趙紫陽的「亞行講話」。證據是此前鄧小平的長子曾出現在武漢,並推測他是與父親同行的。而《鄧小平在1989》則把鄧小平應付學運的手段清楚地分為「文嚇」(「四二六」社論)和「武嚇」(戒嚴)兩個階段。後一階段開始於趙紫陽會見戈爾巴喬夫談話。書中還引證了「殘聯」一位與鄧朴方走得很近的工作人員的證言說,鄧朴方當時去武漢,是出席殘聯的一個會議。

關於我對「坦克人」問題提出的疑問(注9),戴晴也做了回答:「臆想」。不過,從學術角度說,其論據並不足以支持這個判斷。

對於學生不知進退,未能及時撤出廣場,以致造成重大的犧牲,戴晴的惋惜一如既往。只是新書引進了一個新的概念——形右實左。配合其全書觀點:學生運動被「保守派」利用作為了打倒趙紫陽的工具,邏輯上是成立的。只是還缺乏相應的證據,證明民運中的「激進派」期待的不是一場「革命」,證明保守派與學生的來往……

在這方面,我們搜集證據的能力,遠不如陳希同們對趙紫陽舊部的所作所為來得深入。

與筆者對於趙紫陽近乎苛刻的審視不同,戴晴對於政治家的寬容與大度近乎「溺愛」。為了表達這種差別,她歷數這位當代難得的改革家的政績,不停地點「贊」並不時報以驚嘆!只是在寫到趙竟對學生的「絕食」束手無策時,才忍不住彈回到自己一貫的政治鑑賞水準,借聶真的話說:

「趙根本就不是政治家的料,而是大公司CEO的料,更適合於當總理而不是總書記。」(注10)

這就是性情中人戴晴!

我非常理解戴晴對改革派這位領軍人物的讚許,以及爭取其歷史地位的努力,並由此對學生運動的激進派懷有長久的怨尤。因為她太珍惜中國現代史上這一稍縱即逝的機會,太懷念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開放、開明和難得的自由!

我們都知道,她與趙家人並無私交往來,也從來沒去過富強胡同。

求同存異

自去年10月以來,就聽說戴晴今年要推出這本新書。而且同時被警告,她對你意見很大!嚇得我一有機會就賴着這位大姐問:什麼時候能先睹為快呀?戴晴倒是沉得住氣,直到新書出版,才讓我看到。讀後感覺,我們一致的地方,遠遠大於分歧。而且分歧絕大部分是因為側重點不同而造成的視角不同,以及人所共有的記憶沉澱的方式不同。戴晴同意這個看法:

「我們可以求同存異。」

我之所以堅信這一點,因為我們都是「問題中人」,而不是「名利場中人」。差異和分歧的相撞,只能使我們各自更豐富、更全面。提高的是自身的水準,受益的是我們的心靈和「孩子」。

自2007年腦傷以來,我還沒有發表過獨立成篇的文章。草就此文,克服了多少膽怯和性急!一如既往地希望「不用」,只讓朋友知道:小雅在努力!就可以了。

2019年7月28日北京萬壽莊

注釋:

1戴晴《鄧小平在1989》。新世紀出版社。2019年出版。

2陳小雅《天安門之變——八九民運史》。台灣風雲時代出版社,1996年出版。

3張良《中國「六四」真相》。明鏡出版社。2001年出版。

4戴晴《鄧小平在1989》第一章。

5戴晴《鄧小平在1989》第二章。

6戴晴《鄧小平在1989》第三章。

7戴晴《鄧小平在1989》第四章。

8戴晴《鄧小平在1989》第五章。

9見陳小雅《八九民運史》第十卷。公民社,2019年5月版,第56頁。

10戴晴《鄧小平在1989》第三章。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NCN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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