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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伯炎:說不盡的右派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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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答曰從西藏囚車,即以囚犯視之,他申辨乃介紹他工作,因信上未寫清他身份,便武斷答曰:勞教也是安置就業呀!恰逢當時公安部下達建「十無城巿」即無偷盜、無流浪等,收容勞教任務尚未完成,這個木匠便湊數湊進牢中。他無犯亊檔案,竟然憑他從西藏返來,便臆造他為同情支持藏民叛亂而勞教。

年木匠不服,在牢中,年年被批鬥壓服。10年後,文革中,此成都勞改局直屬最大工廠,被軍管。鬥爭會上,軍代表聽年木匠說到給他介紹信軍人姓名,洽是自已過去的下級,已在西昌公安局任處長,電話打去一問,獲證實,才糾正平反。卻被專政得愚魯,免強地尋五0二廠的寡婦結婚,退休後居動物園對面宿舍。

幽默

有文化的小勞教蕭明海告我,他是在重慶一技工校說一句幽默話被勞教。

一了解:乃校方通知星期日回家帶來油票、肉票等,他隨意在黑板上寫出:中國四大新發明:糧票、布票、油票、肉票。即以反動標語罪之。

開除回家,已父母雙亡,寄養姐姐家。派出所便動員其姐申請其弟勞教。而今勞教已廢除,他71歲矣,仍居從前勞教就業舊宿舍。

傾國

X女〔因人尚在,不便公開姓名〕有傾國傾城之羙,被權力者強暴,以腐蝕革命老幹部蔑之,生活浪漫批之,運動來,再以出身家庭反動罪之。勞改盆地邊緣深山茶場,因公安部交特殊犯人胡風到此,以x女乃醫院護士長,以護理胡風名義,在胡風與梅志所居單間囚室不遠處,為她另建一室,名為護理胡風,實好方便此勞改大隊長去荒淫。那些勞改中隊分隊長便也生阿Q那對小尼姑之淫心,認為和尚摸得,我為何摸不得,他們的話是:大隊長品過的味,採過的花,我們也去品一品、采一采吧!

X女從妙齡到老,我都認識熟悉,她被無產階級專政的淫威強暴,從年輕受省級、巿級再到受勞改的無級幹部糟賤,已是暴力製造之另一種慰安婦角色矣,思之憤然。

烈女

糜文偉出身北京朝陽學院遷北碚之正陽學院,進西南革大,分配重慶檢察院,反右運動中,公檢法系統,多數由低文化乃至半文盲之掌槍桿子者,改行來掌專政機關刀把子,既瞧不起老糜這民國大學生,更找糜的家庭出身乃渠縣名門士紳,打成右派。其妻聞之,痛不欲生,懷抱一歲嬰孩跳了嘉陵江。糜君在勞教解除後,為維護就業者勞保福利不被勞教幹警侵佔,堅持公正,曾被誣屬某反動集團,不果,仍二次勞教他。改正後,歸彭山司法局律師系,正直無私,頗有口碑。無嗣,若其妻能熬過運動,其子應62歲矣!

陷害

勞教混淆法的界線,最容易構陷。

易女乃川南高中生,入革大3月後畢業,調西昌某縣財政局。被38式北方佬局長垂涎,奸而霸佔,被北方佬之妻發現,對易女辱而毆之。時逢勞動教養條例頒佈,便以被姦污之易女罪之,罪名是勾引老幹部,入峨邊勞教營女隊。餓死者,每日一批批埋入山垇,她仍掙扎死亡線上。再被幹部食堂鍋兒匠以食誘姦,方活至文革。在營中,仍嫁山西一老幹部右派,囚她近20年後,才准其隨夫攜子女到山西老家。

有右派改正任某小廠廠長,出差山西時往訪,易女竟成著名勞模,因北方婦多蹲家中坑上,少下地幹活,不若四川女之勤勞也。

同窗劉昌熾,鄉賢大儒清末抜貢入讀京師大學堂劉洙源先生之孫也。仍是讀書種子。祖父執教川大,他學電機畢業,仍任職北京郵政大學助教。1957年,被教育部入選留學英囯,未成行,突又通知他被劃右派,開除回鄉勞動生產。我改正返成都復職,遇他也入成都大學執教高等數學。退休後,他參加同學會才弄明白:若未入選留學英國,就不會成右派,因為只有陷他入右網,才能給校領導之子空出留英名額,劉昌熾當這右派,又是好事變禍事,禍其一生。

報復

山西籍呂某,在峨邊大堡分場苛虐致死上千勞教稚童,仍然愛唱高調,稱他正做着馬卡連珂的教育的詩篇那種好亊。但文革中,他奪權奪到勞教營管教科長大權後,常威脅右派與其他被勞教者:我殺你的頭!

他正喊着,他打倒的上級走資派領導又復職了,還沒殺到右派的頭,在押右派,又紛紛改正,回大城巿原單位。他仍在山上蹲着,看守殘餘勞教與就業者。

他的女兒漸長大,農民可參軍跳出農門,他的女發現一捷徑,即勾引被勞教者,許以終身,也可跳出牢門。於是,發生了顛倒,一貫由專政者淫被專政者,現在,卻是被專政者玩專政者之女矣!

此呂某僅50多歲便卒命小涼山,病死或氣死,各說不一。但其墳,仍在山上。

殘酷

王庸老頭,與我同囚峨邊勞教營17年,陶在亷告我:王老頭是西南黨校教員,1938年就入了中共地下黨。我說,難怪他的黨性,還未被關滅,我探親下山歸來,給他講山外那些開後門以權和錢謀私的亊,他不相信,豈非他未滅盡的黨性,仍蒙住他的視聽。

文革中,王庸已60多歲,已關老了,並非念他年輕時在地下黨出生入死為共黨立了功,而是像老的牛馬喪失使用價值,淘汰他返家由兒女贍養,他效勞17年的勞教營,在卸他這包袱了。

陶在亷回重慶探親看他老母,返山後告我:他順便去看望了王庸。向我描述王老頭歸去的一幕:

在銅罐驛火車站下車,小兒子見一個老頭挑着被蓋與木箱,認出是他父親,本想替父挑回家,又擔心這是沒有與右派父親劃清界線,他便在前引路,老父在後靣趔趄緊跟。聽來心酸。

1979年3月,右派改正後重返單位,我到文化出版廳採訪,遇同窗且同爭過民主的曾憲治,他說自已在西南黨校受王庸事牽連,也被劃為右派,乃是王庸在抗日中被捕過,校長龔逢春派他到奉節調查,他去查了全部民國檔案,翻閱了全部審訊記錄,問他信馬主義嗎?他回答的儘是:我教書匠,只信孔夫子。王庸出獄,是他舅父搭救,憑舅父在萬縣專署當秘書,用一筆錢,買通奉節獄官,乘日本飛機空襲,人們跑警報紛亂時,讓王庸遛走。民國的檔案記載的,憲治如實匯報了,但他們地下黨的魏文引要整王庸,硬劃他右派,說憲治是同情者,也搭上,網進右網。

1990年代,在牛澤崇家宴上,遇舊識杜之祥,當年我到萬縣採訪,他以《萬縣日報》編輯部主任盛情接待我。宴會上,他說他在開縣上學,就是王庸學生,並且是王這地下黨中心縣委書記的交通員,那紅岩稱江姐的江竹筠,她那事實丈夫彭詠梧,也是王庸學生,也是王庸介紹入黨。杜之祥稱他也在57年落入右網,網到文化館圧了多年,改正後,任萬州黨史辦主任。

這下,我才猛醒:所謂紅岩的亊,當英雄事績宣傳了幾代,而始作俑者的王庸卻被囚勞教,經歷過比紅岩中地下黨人更九死一生的苦難。而我另一同窗吉鐵肩生前任華西大學社會科學部主任,他告訴我:紅岩中寫的江姐陪襯孫明霞,即以他那部里的曾紫霞的原型塑造,虛構的紅岩孫明霞備受宣揚,真實的曾紫霞受壓受虐一生。曾紫霞在18歲便考入重大,1950年便是人大研究生,只因丈夫王匡時〔原重慶巿委宣傳部副部長〕打成右派,壓曾數十年不升教授。吉鐵肩告我:直到他力爭,給曾評上教授,告訢她時,已在彌留之際了。

藏我腹中這些右派的往事,還可滔滔不絕說幾天幾夜難盡,手也寫累了,暫且打住!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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