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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昔人已乘黃鶴去 敢頂撞鄧小平的人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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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訪問中,他說,「日後非我能操縱。不論赴湯蹈火,也只是盡我所能。所謂挾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為也。如果你叫我和中英對抗,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後盾,沒有選民。如果你認為有什麼我應該做得到的,而我未做,希望你隨時告訴我。我一無所求。只是在這個位置上,要對得起香港人。」說時態度誠懇,直率,明澈照人,我謹記至今。

中國的戊戌年,好像總有不祥大事發生,120年前戊戌變法的失敗,帶來百年革命流血的日子;1958戊戌年的大躍進,造成4,000萬人餓死的慘劇。到2018戊戌年,中國內外和香港都有蘊藏災難的變化。香港一大批曾經為這裏建構輝煌的人物紛紛離世,不由得想到唐人崔顥名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像乘鶴而去不復返的仙人一樣,香港再沒有饒宗頤那樣的國學家,高錕那樣的科學家和大學校長,鄒文懷那樣的影界巨子,金庸那樣的流行文學作家,還有劉以鬯、蔡伯勵、郭炳湘、藍潔瑛……,都屬於那個一去不復返的時代人物。再沒有,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價值系統已消失。然後,一位曾經極力想保留、保護那個時代的政治人物鍾士元也離我們而去。香港現在已經沒有、或者將來也不會有這樣全心全意站在香港人利益一邊的政治人物了。

回想起同鍾士元唯一一次面對面的長談。談了好久,記錄成文接近兩萬字。是訪問,但也有些不同意見的爭論。他的直率、不迴避問題與謙和的態度,是我在訪問政治人物的生涯中僅見的。

時在1984年七月中,正是英國已宣佈97年將放棄香港主權,中英進入商談《聯合聲明》具體內容而港人在焦慮等待的時刻。這之前六個月,鍾士元率行政立法兩局議員奔波倫敦北京表達香港民意,基本上已經失敗。他在倫敦,向朝野直說香港人的恐慌,提議英國以主權換治權,延續管治,提出中英達成協議應該讓香港人公投確認,步步力爭港人的生存權益,被英國說他是走狗;他到北京見鄧小平,表示他以兩局議員身份表達香港人對97主權轉移的憂慮,一是擔心港人治港會變成京人治港,二是擔心執行對港政策的幹部不能落實中央政策,三是擔心中國自己的政策會變。鄧小平否定兩局議員代表香港人的角色,否定香港人有信心問題,說只是他們個人的信心問題。

在中共權威領導人面前,許多人都有一種接近絕對權力的亢奮感,自己矮了一截。但鍾士元既沒有亢奮也沒有虛怯。他直抒港人意見,最後鄧小平說:「夠了,我累了,不聽你說。」不歡而散。回港後,中方斥之為漢奸,許家屯說他是「孤臣孽子」。

當時,中方提出從1984年至97年的13年過渡時期,設立中英聯合聯絡小組。在訪問中,鍾士元表示,如果97前13年設立中英聯絡小組,那麼97後也應該讓這小組保留13年。他在挫折中仍然不放棄爭取97後延續優良體制的努力。

在訪問中,他說,「日後非我能操縱。不論赴湯蹈火,也只是盡我所能。所謂挾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為也。如果你叫我和中英對抗,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後盾,沒有選民。如果你認為有什麼我應該做得到的,而我未做,希望你隨時告訴我。我一無所求。只是在這個位置上,要對得起香港人。」說時態度誠懇,直率,明澈照人,我謹記至今。

他最後當然守不住那個時代。但至少他竭盡所能去守過。其後,有哪一個政治人物這樣做過呢?他所代表的那個時代去如黃鶴,現在香港是徒有其名的「空餘黃鶴樓」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香港,鄉關,使人愁。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蘋果日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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