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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漣:彭斯講話:美國屠龍派觀點大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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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以來,屠龍派重要成員、力反全球化且有系統理論的前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約翰•羅伯特•博爾頓(John R. Bolton)被川普總統任命為國家安全顧問,鷹派人物邁克•蓬佩奧(Michael Richard Pompeo)繼之被任命為國務卿,在外交事務中,屠龍派終於佔壓倒性優勢,對擁抱熊貓派的批評終於公開化。彭斯講話的內容近年來陸續在華府智庫的屠龍派研究中出現,彭斯講話中提到的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就是屠龍派的代表人物。

美國副總統彭斯10月4日在華府哈德遜研究所發表公開講話,明確指責了中國的軍事侵略、商業盜竊、侵犯人權以及試圖干涉即將舉行的美國中期選舉,國際社會反應強烈,有的甚至評說這場講話「拉開了冷戰的鐵幕」,中美關係瀕臨破裂。持這種評論的人,可能對華府智庫圈派別及其觀點的多年演變及動態並不熟悉。

美中關係歷來有「晴天版」與「陰天版」

早在2006年,我就寫過一篇《美中關係的晴天版與陰天版再次交戰》,介紹美國對華關係上的兩派——擁抱熊貓派(Hug panda)與屠龍派(Dragon Slayer)的由來。

多年前,美國學者哈羅德•艾薩克斯(Harod Issaacs)就已經意識到美國人對中國的認識極端矛盾,他說:「在西方與中國接觸的漫長歷史中,我們指認中國的兩副面孔——高度文明或殘忍荒蠻——不斷變換,這兩副面孔分別在不同時期進入或淡出人們的腦際。但它們從不會彼此取代,而是相互依存。這兩副面孔隨情勢的變化而發生轉換,進而影響人們對中國的複雜感情——或同情中國或拒斥中國,或呵護或遷怒,或對中國熱情洋溢或敵意有加,熱愛或恐懼,幾至痛恨。」

印地安那大學教授傑弗里N.瓦薩斯特羅姆(Jeffrey N. Wasserstrom)則用「晴天版」與「陰天版」這兩個詞來說明美國社會對中國的兩極看法。1989年中國「六四事件」以後,美國社會形成了「邪惡的中國政府與善良的中國人」這種看法。1999年4月朱鎔基總理訪問華盛頓與克林頓總統會談,特別是在關於中國竊取核情報的考克斯報告之後,媒體和公共輿論對中國的問題愈炒愈烈,「中國」這個詞反覆出現在新聞報道、社論與政治演說中。有時候,與中國相伴的措辭是「核間諜」;有時候,一些媒體和政客努力描畫另一幅圖景: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一個充滿了善良人民的國度(其中也包括改革派的領導人),他們堅定地走向了正確的道路。於是,媒體出現了兩個極端對立的中國敘述:一個是不斷製造人權醜聞的中國專制政府,而另一個則是對中共領導人的美化報導,這種報道後來陷入一個新套路:在無法美化老一代領導人時,則努力美化新一代領導人,直到習近平上台之初還是這個套路,習夫人彭麗媛都成了為習加分的因素(見《紐約時報》2013年3月25日《彭麗媛為中國形象加分》)。

概言之,在兩派主張當中,擁抱熊貓派當道,中美關係是晴天;屠龍派當道,中美關係則是陰天。從克林頓以來美國三任總統長達24年的時間中,只有六四之後短暫的幾年內是陰天,大多數時候是晴天。

彭斯講話是屠龍派觀點的集中表述

擁抱熊貓派與屠龍派並非橫空出世,各自有繼承關係。

冷戰結束以後,中美關係的變化反映在美國對華政策思潮中,有「接觸派」和「遏制派」,美國政壇與媒體將接觸派稱為「紅隊」,將遏制派稱為「藍隊」——美國軍事演習中,「藍隊「代表美軍,而」紅隊」代表敵方(冷戰時為蘇聯紅軍,冷戰後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屬於「紅隊」的有主張接觸政策的政界和企業界人物,以及深諳中國事務的「中國通」們,包括學術界、新聞界、政策研究與諮詢機構和政府職能部門(如外交、情報等)的中國問題專家。他們並不認為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中國是美國必然的敵人,主張通過增加同中國的接觸影響中國,實行「和平演變」,使中國在意識形態、價值觀和社會制度方面同美國更為接近,從而減少今後中國強盛後與美國為敵的可能性。後來因這一派明確主張對華友好,被命名為「擁抱熊貓派」。布殊執政以來,一批「藍隊」人士進入政府出任高級官員,但由於「接觸派」以及有錢有勢的「中國遊說集團」( China Lobby)多年來居於主流地位,在美國朝野根深葉茂,美中關係全國委員會成員多為擁抱熊貓派主力,布殊只能採取居中的「熊貓避險」策略。

對華「遏制派」的中堅力量是「藍隊」,主力是20世紀90年代後期崛起的新保守主義「外交政策共同體」(foreign policy community),最初只是七、八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縱論國是的私宅聚會,後來便發展到四十來人的「精英圈子」。「藍隊」並無正式組織形式,因為它並沒有正式的章程和成員,也沒有辦公機構和領導人,但卻有毫不含糊的綱領和影響力。它的綱領非常明確,就是要把在冷戰後「迷失了方向」的美國外交「拉回正確軌道」,尤其把重點放在美國對華政策的「糾偏」上。這一派後來被命名為屠龍派,後來覺得對以龍為圖騰的中國來說顯得殺氣太重,一度改稱為「敲打熊貓派」。

2018年3月以來,屠龍派重要成員、力反全球化且有系統理論的前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約翰•羅伯特•博爾頓(John R. Bolton)被川普總統任命為國家安全顧問,鷹派人物邁克•蓬佩奧(Michael Richard Pompeo)繼之被任命為國務卿,在外交事務中,屠龍派終於佔壓倒性優勢,對擁抱熊貓派的批評終於公開化。今年6月,美國高官離職後為中國遊說、成為中國在美國的利益代言人這一多年存在的問題,陸續被The Daily Beast等媒體披露之後,美國國會下屬的美中經濟和安全審查委員會(USCC)於8月24日正式發佈報告《中國的海外統戰工作背景及對美國的影響》,川普總統上任前在葛底斯堡的演講中誓言的「排乾沼澤」見諸行動,打擊外國代理人的防諜工作列上美國政府的工作日程,擁抱熊貓派的聲音才算沉寂下去,這一派支持、由中國政府出資的孔子學院、在及在大學中的中國研究(信息)中心等紛紛關閉。

如果熟悉美國對華政策,就會發現,彭斯講話的內容近年來陸續在華府智庫的屠龍派研究中出現,彭斯講話中提到的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就是屠龍派的代表人物,他於2015年出版的《2049:百年馬拉松——中國稱霸全球的秘密》熱銷,該書的主題就是全面反思中美關係及美國對中國判斷失誤而導致的外交政策失誤。

彭斯講話的意義何在?

彭斯將屠龍派的觀點系統地歸納於一個報告中,以副總統公開演說的形式發表,公開否定了歷經克林頓、布殊、奧巴馬三任總統的各種友好關係說辭,例如「經濟合作夥伴」、「戰略夥伴」、「重要的戰略合作夥伴」,將川普確定的「競爭關係」推進一步,指出中國對美國的滲透、干預美國政治等惡意行為,只是中國試圖在世界各地推動其戰略利益的幾種方式,實質上是對中國的一種明確警告。

但是,將這一講話說成是新冷戰宣言,卻有點誇張。理由如下:

一,川普曾強調過:「我們不要競相顛覆那些我們根本不了解的國家的政權」。這是美國自海灣戰爭、伊戰、阿拉伯之春以來吸取的教訓,中東、北非地區的現實,說明依靠外部干預實現的「民主」,與原來的期望完全相反,川普撤銷外援中的民主資金,就是為此。今年9月25日川普在73屆聯合國大會上發表講話時,重點批評中國對國際貿易體系的濫用,並對委內瑞拉馬杜羅政權進行抨擊,指控他實行的社會主義制度為該國人民帶來了痛苦和艱辛,呼籲各國聯手抵制社會主義。但他說的「抵制」更多帶有防禦色彩,距離「冷戰」還有很長距離。

二,彭斯講話主要還是防守性的。他提到川普總統在2017年12月公佈的《國家安全戰略》講課費,談到在「大國競賽」的新時代,外國開始「重塑他們在區域和全球的影響力」,並「挑戰美國的地緣政治優勢,並試圖改變國際秩序使之適合他們的利益」,並特別指出:「在這項戰略中,川普總統明確表示,美國已經對中國採取新的政策。我們尋求公平、對等以及相互尊重主權的關係」,這段話表明,美國雖然警告中國必須停止對美的各種滲透與干預,但設定的底線也是明確的:相互尊重主權。被媒體與分析者忽視的一句話,「美國在過去25年『重建了中國』,······北京仍然口頭上在說「改革開放」,然而鄧小平的這個著名政策已經變得空洞「,其實表達了美國對中國的期待而非敵意。

三、美國國內政治對外交政策的限制。一國的外交與軍事行動,其實就是國內政治在國際社會的一種延續,也因此,彭斯以副總統身份在智庫的發言,官方色彩相對較淡,是否代表美國政府立場,其間解釋餘地很大。之所以會採取這種形式表態,一則因為屠龍派並不主張以摧毀中共政權為目標的強力干預,只是主張扼制中國。因為伊戰與阿拉伯之春的前車之鑑猶在,美國社會多數成員希望本國政府「不要再多管國際社會的閒事了「。二則因為美國國內共和、民主兩黨政爭前所未有地激烈,在卡瓦諾大法官提名在極為艱難的情形下獲得通過之後,希拉里•克林頓在10月9日接受CNN的採訪時,乾脆鼓勵民主黨選民不擇手段:在奪回白宮與國會控制權之前,不要對共和黨講客氣。

中美關係短期內不會陰轉晴,是否出現「晴天版「,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北京如何應對。無論如何,北京採取的強硬姿態,以及將寶押在中期選舉民主黨獲勝、川普將在2020年敗選這一點上,不是明智預設。

2018年10月11日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澳大利亞國際廣播電台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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