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非常令我錯愕、悲痛和困惑的一天。
一大早我從外地趕回上海,在機場拉着行李箱就直奔女兒所在的上海世外小學,參加她的小學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計劃下午1點開始。12:45,當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趕到學校時,突然收到一個同事的電話:「你在世外嗎?沒事吧?」。我愕然,什麼事?然後才在朋友圈和新聞里看到,一個多小時前,一個喪心病狂的男子,在校門口連砍三人。世外的兩位男孩不幸遇難、另一位受傷。
「轟」的一聲,我的腦子一下子炸了!出事地點,就在離舉辦畢業典禮的這個禮堂不到一百米的學校門口,就是我剛剛匆忙而入而沒有注意的地方。
學校禮堂里,佈置滿了漂亮的氣球和裝飾,5年級PYP畢業班的孩子們,穿着整齊的畢業禮服,正興奮地等待着典禮開始。深藍色的禮服下面,還隱約露出他們稍後要表演舞蹈的紅色舞服。女兒和她的同學們,為了這個畢業典禮表演,已經冒着酷熱排練了很多天,每天好幾小時。
然而,兩位只比他們小一歲的四年級的同校學生,剛剛受難;他們的家長,剛剛慘遭厄運!就在一百米不到的學校門口!
我們還應該,繼續載歌載舞慶祝嗎?
我和一些家長,走上前去,建議校方,畢業典禮是不是可以臨時改期,作為對受難家庭的致意,也便於校方集中精力處理這個突發事故。或者,至少,在畢業典禮上,減少歡慶氣氛,並告訴這些即將邁入中學的孩子們,剛剛發生的慘案,並默哀少刻,向受難同學和家庭致意。
然而,畢業典禮如期按計劃舉行。正副校長和家委代表輪流致辭,隻字不提剛發生的慘案。
我坐在典禮的最後一排,錯愕、驚訝、困惑。各種發言結束後,舞台上響起歡快的音樂,大屏幕上打出「this is the best day of my life」(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天),孩子們開始在搭設的T-台上走秀「。看着他們臉上閃耀着青春的光芒,我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
就在一個多小時前,本來再過一年也可以在這個舞台上慶祝小學畢業的兩個孩子,剛剛走了,以一種非常突兀慘烈的方式,寫照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而我們,卻坐在這裏,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強大的社交媒體,使得這則新聞迅速傳播開來。畢業典禮,進行到一半時,許多孩子和家長也已知道了這個慘案。漸漸地,禮堂里的氣氛開始有些不對了,最後一個壓軸的舞蹈表演終於被取消,典禮也就此草草結束。
仍然很困惑的我,有些不甘心,又跑到前排,請教學校領導:為什麼,不能和這些已經有足夠認知能力的孩子提及剛剛發生的慘案?為什麼,我們不能藉此略為表達對受難家庭的致意?
我沒有得到答案。
當我去後台接女兒時,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略有失望地說:媽媽,我排練了這麼久的舞蹈,怎麼就不演了呢?你都沒看到哎。
我差點又哭了出來!一百米之外,是生死兩別;而這裏,孩子們還在談跳不跳舞!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女兒講了這個慘案,講了這就是生命,充滿無常。
講了雖然這個慘案發生在學校門口,但並不是學校的過錯,這種極端的小概率事件有可能發生在任何地方。
講了她馬上要開始中學,老師、家長和她的朋友們,會和她一起面對人生以後更多的變化和挑戰。但這個社會和她的成長環境,總體是安全的。
講了我很難過,替那兩個受難的家庭難過。
我更難過的是,剛才學校,雖然心裏也可能萬般悲痛和哀傷,但沒有向這些孩子們提及發生在他們身邊的事,沒有讓孩子們在第一時間第一現場,感受到學校平時教誨他們的,要有同理心。(當天晚上9點多,學校通過家長群,發了第一封正式溝通信,而我的女兒在經歷了漫長和沉重的一天,已經睡去。早上起來,她能讀到的,也只能是一封信。)
我不是教育行家、心理專家或社會學家。我寫這篇文章,不是為了分析這件慘案發生的社會背景,或複雜的人性。我也沒有任何想批評學校的意思,他們現在身上的壓力和痛楚已經夠多。
我只是想拋出一個問題,和大家平靜的探究一下:慘案發生的時候,學校應不應該和孩子說?尤其是已經五年級、認知能力足夠的孩子?尤其是在他們的小學畢業典禮上,他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天。
我們為什麼總是那麼害怕,及時客觀地說出發生了什麼?我們想讓我們的孩子(和家長們),面臨天災人禍時,第一反應是什麼?是」維和「的需求?還是對生命最質樸、最本能的關注?
」害「,遇害,來自於刀傷(丯),也來自於人們的」口「。在一個房中(宀),今天下午,我深切地體會到了」害「的感覺。
但我會花更多時間,和我女兒講」善「。這個字,上面是」羊「,下面是」言「(」羊「用來構字時,往往表示美好的意思)。所以,」善「,簡單而言,就是」好好說話」,不要惡語傷人。但我想,可能還有,是該說的時候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