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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耶魯是耶魯 而北大只能是北大?

1、為什麼耶魯是耶魯,而北大只能是北大,差距在哪裏?

我在美國留學的時間並不長。可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我已經感受到了世界一流大學與我們北大的差距。最直觀的一個例子是校園。耶魯沒有圍牆——一個學校怎麼可以沒有圍牆呢?我們北大不但有圍牆,還有門禁,進進出出要查學生證,沒證的要查身份證,免得有人背個炸藥包來炸食堂——從而極大地保護了同學們的人身安全。

耶魯的房子都老得不像話,James Gamble Rogers在一個世紀前修的哥德式學院,過時得像歐洲中世紀的城堡,卻仍立在那兒,一矗就是上百年,也不知道拆了重建,白白錯失為紐黑文地區GDP做貢獻的大好機會。整個校園總是天藍草綠,鳥語清新。優美的校園環境,造成了耶魯學生嬌生慣養的身體狀況:去印度就腹瀉,去拉美就痢疾,來北京就鼻塞鼻炎流鼻涕。

北大就很好。在校園建設方面,北大仿佛是一手黑牌的甘寧,加一手方塊的大喬——特能拆,拆得樂不思蜀。一直在拆,一直在建,建完了拆,拆完又建。我讀本科的四年,隆隆的機器轟鳴聲不絕於耳,漫天粉塵混夾着中關村的PM2.5——三伏天出門都不用塗防曬霜。剛進校門時,南門附近在拆,未名湖北在建;將要畢業時,理教在拆,未名湖北還在建;去年我回學校,南門搞定了,理教蓋完了,西南門的宿舍又被推倒,而未名湖北還在建……

如此常修常新,不但為京城的房地產事業做出巨大貢獻,而且極大提高了北大同學對噪音和粉塵的抵抗力,以及在惡劣的環境中刻苦學習、迎難而上的頑強奮鬥精神。畢業以後,同學們無論是去艱苦的邊疆,缺氧的青藏,還是去山西陝西的煤礦,都精神滿滿,身體棒棒。

耶魯的課堂都小得不像話。許多課的學生都不超過十人,每位學生都必須在課上發言。我上過的人數最少的課,只有一個學生。那是風晴日朗的一天,我邁進人類學系的小紅樓,懷着旁聽的心情坐進一間窗明几淨的大教室。等到了上課時間,發現只有一個人進來——老師;老師發現只有一個學生——我。老師和學生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老師:「這課,你選吧?」我:「我……」老師:「這課,你選吧!」我:「……」於是我就被迫選了。這門課是亞洲考古學。==|||

可是,一位教授怎麼可以只給一個學生上課啊?只有一個學生課堂,學生怎麼睡覺,怎麼開小差,怎麼構思小說,怎麼思考人生啊我摔!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概率,它是百分之一百啊!回答不出來時旁邊有同學提醒的概率……!

從此一個學期,大眼瞪小眼,如坐針氈。這真是我這輩子上得最認真的一門課。誠然,儘管,那段時間我的學術口語有了奇蹟般的突飛猛進……但是一對一的教學,這是對教育資源的多麼巨大的浪費啊!

北大就很好。我在北大上的四年課,除了「中華毽」這種神奇的體育課,基本上沒有一門課出席人員少於四十人,考試時候經常上百人。這種五十到兩百人一起上的單邊課堂,可以蹺課,可以睡覺,可以看小說,可以打遊戲,可以背GRE,可以思考哲學,還可以男女朋友坐在一起,沒事拋倆秋波,你踢我一腳我摸你一下——愛幹什麼幹什麼。這樣的上課方式為同學們提供了充足的個人發展空間,不追求個人發展的同學就吃飯睡覺打Dota,好好緩解經歷九年義務教育以後俱疲的身心。

耶魯對學術論文的要求嚴格得不像話。第一次拿到我那篇講《尚書》裏的羲和的論文回饋時,二十頁白紙上一片殷紅。老師的修改細緻到不放過任何一個標點與任何一個腳註。不斷有紅色箭頭指向頁緣,寫着這樣的批註:

「關於古文學派,你知道什麼?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鄭玄真的是古文派的嗎?不見得吧……還是馬融?誰屬於這個學派?為什麼?」

「難道我們沒有鄭玄之前的注釋嗎?為什麼不從更早的注釋開始?換句話說,我在要你考慮這一點:你不按時間順序安排引用,究竟能有什麼好處?」

「『儘管《堯典》有神話色彩……』這主要是你的假設吧,我猜?」

「『司天』的『天』也許應該小寫?如果是大寫的Heaven,它就是一個擬人化的神。如果是一個擬人化的神,它就不可能被人類來『司』吧?」

「孫星衍推測它等同於六卿,是基於《周禮》的說法。而《周禮》,你應該知道,是漢代的產物。」

給跪,你妹這白人的古文功底絕對比我強啊……看着這沒完沒了的一大片批註,完全是累覺不愛想要撞牆的心情。

北大就很好。論文交上去,老師打個八十八分,老師高興我也高興。然後我們就高高興興回家過年了。

耶魯的老師與學生的郵件來往,多得不像話。就算你不發郵件,老師也會發許多許多郵件來騷擾你,多到你恨不得扔一半到回收箱裏。郵件內容包括:下節課的閱讀材料,要你思考的問題,可能的論文題目,課上提的學者八卦,學術冷笑話,最近學校的訪客,無聊講座,邀請你去他家吃感恩節火雞,他要出差可能要麻煩你替他照顧他家的狗,還有最近他自己接受採訪的剪報……

給你發這麼多郵件的老師,也許你會猜是負責學生工作的青年教師,可實際上,發郵件最多的那位老教授,已然七十歲高齡,在東亞圈子裏相當有名氣。可正是這樣一位老師,時常我給她的郵件一按下發送鍵,就立即收到她的秒回——仿佛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開着郵箱,隨時準備回學生郵件。作為聲望已著的老教授,這實在平易近人得缺乏威嚴。

北大就很好。北大的老師很有師道威嚴,越有資歷的越有威嚴。當然也有平易近人、缺乏威嚴的老師,非常認真地回覆郵件;但總有老師從不回覆郵件(也可能只是沒回我的郵件)。不僅有不回郵件的,還有一下課,眼看學生過來問問題,拔腿就朝門外跑的……通過不回郵件,不回答問題,不批改論文,他們在我心目中牢牢確立了高大威嚴的師道形象,讓我記住我這樣一個小P民,是不配跟高高在上的老師有什麼實質性交流。

耶魯的社團亂得不像話。什麼舞獅協會,冥想協會,藏傳佛教促進會,亂七八糟的兄弟會、姐妹會,還有「反動分子」天天畫各版本國家領導人上廁所的漫畫。

這一點,我到伯克利以後,就越發嚴重了。每次美國在中東有什麼動向,阿拉伯同學就遊行,伊朗同學就抗議。每學期固定有一次研究生罷課,參不參加隨意,但反正就是要罷課(老師照常上課,學生可以選擇不來)。東校門廣場上每天都有一幫不好好讀書只關心政治的學生,維護動物權益的,支持提高加州最低工資的,給學生會換屆選舉拉票的,傳播基督教佛教喇嘛教的……亂成一團,也沒人管。

北大就很好。頭頭是道,井井有條。所有社團和言論都受到長輩們的關心與呵護。如果你一時衝動,想要大家簽名幫你搞什麼促進民主的西學社,團委就會找你喝茶談話,幫助你回歸正軌……

耶魯的創業基金,荒唐得不像話。我認識的林學院的同學,自己組了一個團隊,拿着耶魯幾萬美元的創業基金,干起了一個創業項目,就是賣……白菜。他們利用了紐黑文閒置的停車場屋頂,用來種……白菜。種了的白菜賣給當地的供貨商,以此賺從美國西部進口白菜的那幾美分的差價。這個項目在一年後,取得了巨大的……失敗。幾萬美元款項就這麼着打了水漂。

北大就很好。北大那500到2萬人民幣不等的創業基金——雖然它看起來像是買白菜的錢,但是,它是絕對不會給賣白菜這種愚蠢的項目的!這筆一共約3萬元人民幣的創業基金,小心翼翼地分發給了生物技術之類的商業計劃。

剩下沒有拿獎的同學,最後大多走上了為國家打工的道路。創業這種無聊的事情,讓清華和中傳那種二流學校去做好了。我們一流學校的同學才不稀罕當老闆。我們喜歡打工……讀博……寫豆瓣……

2、一個台灣人眼裏的大陸大學。

當知識變得如此支離破碎的時候,你還指望能培養出有全局眼光的棟樑之材?

一個人,可以看他的學識,他的氣質,他的丰采,他的談吐。

看一個國家,可以看它的大學。

我每到一個國家,一個城市,風景區可以不看,但大學和博物館一定要看。

台大的老校長傅斯年,掌理台大的時間其實不長,但這位胡適的得意門生,前北大校長,卻給台大奠立了很好的基礎,把北大的學術風氣和自由學風帶到了台大,把大學的莊嚴地位和神聖使命清楚地傳達給一代又一代的台大人。傅老給台大師生留下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名言:「貢獻這所大學於宇宙之精神」。是啊,「宇宙之精神」,多麼莊嚴神聖,多麼亘古長新。

美國東岸的耶魯、哈佛、哥倫比亞,西岸的柏克萊、史丹佛我都去過,也待過;大陸的北大和上海交大、我也去過。

如果要我說出大陸的大學和美國、台灣的大學,最根本的不同之處,我想就在於對於大學的地位、使命、格調的定位不同上面。

大陸的大學,即使是名牌大學,培養的是螺絲釘;美國的名校和台大,培養的是人材。大陸的大學,即使是名牌大學,比較像職業學校或技術學院;美國的名校和台大,培養的是獨立研究獨立思考的領袖人材。大陸的大學,尤其是名牌大學,很像是在開店開公司;美國的名校和台大,則把自己看得很重,看作是學術殿堂。所以,台大可以出幾個諾貝爾,大陸十多億人,卻無法「填補空白」。

上海的同濟大學,也是老牌菁英名校了,尤其是以建築系聞名;然而,電視廣告裏,它下屬的「同濟大學裝潢公司」,居然用同濟的金字招牌,拉裝潢生意。

上海交大,也是百年名校,當年曾為國民政府培養出多少棟樑之材;現在的交大,不但有股票上市公司(當然,同濟、北大、清華等大陸名校都有),走在它的校園裏,簡直就像逛一個市場。

在廣元西路的校門旁邊,交大用臨街校地蓋了一座6層大樓,一樓二樓是電腦商場,裏面分隔成許多狹小的店面,租給商家賣電腦或組裝電腦。走道是那樣的狹窄,商家再把桌子搬出來拉客,讓人走都不好走。人人手上一根煙,那空氣真叫一個污濁。

三樓是交大昂立書店,純粹以營利為目的,連中小學生到幼兒的參考書都賣。你能想像柏克萊、史丹佛的大學書店裏面,賣非學術方面的書?

四樓以上則是交大昂立學院,一個以營利為目的英語電腦進修學院。進了校園,到處可以看到廣告,有交大的這個英語培訓班,那個電腦培訓班,原來交大不止一個昂立進修學院,還有好幾類似的學店呢。

學生宿舍的一樓,被出租給某個培訓班當教室,大白天的也會聽到,這個那個英語培訓班裏傳出托福GRE聽力模擬測驗的錄音機聲音。小賣部旁邊,還有一間店面是賣仿製的青銅器。還有個地方,牆壁上用手很粗糙地寫着:假肢,洽詢請進。

交大還有用學校名字作商標的「交大昂立一號」補品,呵呵,西方人真笨,怎麼不搞個劍橋海狗丸、牛津隆胸素、哈佛腦鑽石、耶魯減肥茶。

交大的系、所,分得真是細,大概中國人都喜歡自立山頭,都喜歡擁有好聽的頭銜,所以交大有無限多的系主任、所長、院長。比方說,居然還有個「機械人研究所」。耶魯大學整個工科,就是一個系:工程系。

當知識變得如此支離破碎的時候,你還指望能培養出有全局眼光的棟樑之材?

當大學校園變得像個市場商場的時候,你還指望能薰陶出什麼優雅之士?聽上海的大學生和大學畢業生的談話,永遠都只圍繞着「個人」問題,出國啦,讀學位啦,學英語啦,學電腦啦,工作啦……。

在美國和台灣,大部分的社會變革和進步,都是由學校和民間的知識分子推動的;在上海,知識分子是這樣的幸福,一切事情都只需要等着上海市政府做。知識分子讀書,只不過是為了賺錢、結婚、傳宗接代而已。這也不奇怪,叢林裏的猩猩猴子也是這樣呢。

作者:201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2013年耶魯大學碩士畢業,加州伯克利大學博士畢業。

責任編輯: 秦瑞  來源:袁應笑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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