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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彪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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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彪青年時期也是嚮往過女人的,傳說他暗戀過周恩來的乾女兒孫維世。要那件事真成了,林彪成了周恩來的乾女婿,那歷史就肯定不是後來的那個樣子了。林彪與葉群結婚後,總的說來,他對妻子是忠貞的,並沒有文工團員,但也並不等於就沒有想法。孫維世從蘇聯回來途經東北時與林彪重逢,林彪就表現得異乎尋常的熱心,有舊情復燃的苗頭。可惜還沒有等到行動,就給一個姓李的大嘴巴攪黃了。葉群這個女人不簡單,她對林彪看得死死的。起主導作用的還是他自己,久病之身就像一盆火,早將他的花心燃盡了。

林彪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功大還是過大?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認識並不容易統一。過去雖然有結論,但未必能為將來的歷史認同。但有些認識還是可以統一的,比如說林彪是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林彪還是一個怪人,他的五官外貌——耳鼻嘴眼眉,日常生活——吃喝拉撒睡,工作方式與生活習慣,都與常人有較大的不同。

如果我是一個畫家,一定要為如此生動的他畫一幅傳神的素描;可惜我不能為之畫,所以就想寫一篇素描似的散文。

一、林彪的外貌

作為一個湖北人,林彪是一隻很典型的九頭鳥。

林彪的身材瘦小乾枯,身高估計在1.65左右,面龐清癯,面容黃枯。在群星璀燦的第一代領導人中,林彪只能算作一名「丑星」。

林彪是那種有陰柔氣質的男人,內向而寡言,有較明顯的女人氣。所以,當年在紅軍隊裏演戲時他常常扮演的是女角。當他還能被開玩笑時,也只有極個別的人敢與他開玩笑。黃埔大師兄陳賡常常與他走着走着就將胳膊往他脖子上一勾,戲謔地稱其「林妹妹」,他總是身體一甩,口中說道:「去!去!去!」林彪從不喜歡玩笑,更不喜歡這樣的玩笑。但對於陳賡這個黃埔一期生,年齡比他大,資格又比他老,又是沒皮沒臉的那種人,他這個黃埔四期生顯得很無奈。

其實,鄧小平的個頭似乎也並不比林高,甚至還要矮一點,臉盤子也並不比林好看到哪兒去,但鄧大人絕不會讓人感到有女人味。鄧的五官雖然算不上富麗卻很端正,身材雖然矮小卻很敦實,鄧是一個有厚重質感的矮個子男人。上海人講話「盤子扎得老穩」或稱「腳底有根」。據說,西南剛解放時,西南聯大的教授吳宓先生曾有緣得識鄧小平一面,歸來後竟向友人預言道,鄧小平骨骼清奇,龍驤虎步,貴不可言,後必為中共中興之令主。果不謬言矣!

林彪的臉型有點猴,有點狐,臉型薄,不厚實,下頜尖了一點,有骨感沒有質感。說是尖嘴猴腮,有點了,不過也沒到「獐頭鼠目」的程度。也許因為少年時頭上長過黃癬的緣故,林彪的頭顱過早地禿了,沒幾根毛。「九一三」後,官方稱其為「林賊」,而中國的老百姓一般都稱其為林禿子。「林禿子」不是一個好稱呼,但也不完全是貶義,人們由「聰明的腦袋不長毛」,聯想到那顆光禿禿的腦袋實在是一座智謀的倉庫。

林彪的鼻子是尖的,談不上「隆準」,相書上叫「通天鼻」;林彪的耳朵大,沒注意有沒有「垂珠」。據說耳中有「福氣毛」,是貴人相,但毛太短,貴不長;林彪的腮幫子也總是瘦得鼓不起來。據說林彪從東北戰場打了大勝仗回西柏坡開會,毛澤東當着文武百僚開他的玩笑:林彪你吃了那麼肥(指東北的勝仗繳獲豐碩),怎麼還那麼瘦呀!大家哄地大笑,林彪也尷尬地笑笑,不說話,毛見狀也不再繼續開。也只有毛敢開這樣的玩笑,別人誰也不敢。林的腮幫子雖然鼓不起來,但剛好配上下陷的雙頰,再加上不苟言笑的表情,是一種有力量的陰沉,。

林彪的眼睛是小的,且是那種三角型的,眸子漆黑,有精赤的異彩,陰鷙而有神;林彪有兩道極其濃黑的掃帚眉,這樣的濃眉極少見,立地生威;林彪說話的聲音極有特色,凡在文革中聽過他的講話或是講話錄音的人,幾十年後都不會忘記他那特有的聲調,那是一種變性了的老女人一般的尖利的聲音。即使當着老毛的面做報告,即使在天安門城樓上當着全世界的面做報告,林彪也是拿腔拿調的,總是刻意地將尾音拖得很長很長,聽的人雖然不習慣,但誰也感覺得到林彪的聲調里有一種恐怖與威躡的力量。

如果說,林彪的眼睛表明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那兩道濃眉則是殺伐威武的象徵;而他說話的聲調卻表明這個人是有點變態的。所謂「非常之人」嘛,從裏到外都「非常」。

就是這樣一個瘦小乾枯、尖嘴猴腮、通天鼻、福氣毛、掃帚眉、三角眼、尖嗓門的「湖北佬」,卻是中國當代史極為重要,且魅力無限的人物,他無疑是千古良將,也可能是千秋佞臣。他有點像漢初三傑之一的韓信,也有點像唐初二十四凌煙閣功臣的侯君集,但他還是最像歷史上的韓信,用兵如神,百戰百勝,功蓋天下,毀譽參半。有反意,有反跡,卻也不見得付諸了多少行動。他的功敗得失將永遠是學者們研究的熱門課題,他的名字也將永遠掛在中國人的嘴邊。

二、病中的林彪

毛的保健醫生李郎中第一次見到林彪是在1966年8月,正是八屆十一中全會召開期間。不難考證出這個時間段應是在1966年8月7日—12日之間。8月5日,毛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已經寫好了,林也於8月6日上午回到了北京。此時,凡中共高層的圈內人士都已感到林彪正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炙手可熱、如日中天。

有一天,林彪忽然就病了,毛的大內總管汪正要設法接近並結交這位即將欽定的「新太子」,於是拉上李郎中,藉口看病一起前往毛家灣。但李的這段回憶是有問題的,因為林彪從大連回京後住在人大會堂浙江廳,那裏有空調。

當二人剛一走進林彪那寬敞的臥室,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那位身經百戰、功勳彪炳的林元帥此刻正斜躺在那張寬大的床上,妻正歪坐在床頭,妻的玉腿垂沿在床邊,腳上搭拉着一雙皮拖鞋,元帥的光頭顱就依偎在妻的懷裏,哼哼唧唧地哭着,發出因病痛折磨的痛苦聲音。那位白皙肥碩的妻正無限溫柔地撫着丈夫光溜溜的腦袋,口中喃喃地發出軟綿綿的女人的聲音,傾情地撫慰着懷中這位大名聲的老男人。

經過診斷,林彪得的是輸尿管結石,那肯定是一種相當痛苦的病。病人在忍受的過程中發生痛苦的呻吟那也是極正常的。但中國人的認識上有一個傳統的誤區,總是將武將的形象與「關雲長刮骨療傷」聯繫起來,所以就很難想到這位運籌帷幄、驍勇善戰、百戰百勝的戰神居然躺在老婆的懷裏作孩童般的哭泣及哼唧。即使一般普通的男人也不會如此脆弱的,那只是三、四、五歲剛剛斷奶的兒童們,或是起膩的、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小男人的行為。

雖然失望,但那是真實的林彪。沒啥啦!人的多面性。

三、煙火味最少的人

人人都吃五穀雜糧,個個都要打嗝放屁。一旦擁有財富和權力,私慾更是爆炸式的放大和增長。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聲色犬馬,所謂「飲食男女」,所謂「七情六慾,人皆有之」,說來說去,仍然是人的煙火味。但如考察一下古今中外那些長期處於權力與財富寶塔尖的帝王將相、達官貴人之中,大概沒有什麼人的「煙火味」能比林彪更少的了。林彪的日常生活習慣奇特得令人難以相信,他似乎長期處在一個近於「半人半仙」的境界。

林彪怕光、怕風、怕水、怕驟變的溫度、怕一切劇烈的聲音;怕人多、怕疲勞、怕羅嗦、怕迎來送往、怕人情酬酢、怕正常的禮儀、怕虛偽的客套、也怕朋友、戰友之間假模假勢的掏心窩子的講一些什麼所謂的「肺腑之言」。林彪幾乎是不交朋友的,他的同僚、戰友、部下大把大把,就是沒有什麼「朋友」,沒有「知已」,連「紅顏知已」也沒有。估計辦公室里的女秘書總會有的,但到不了內室來。能到內室來的除了被人稱為葉主任的妻子外,就是警衛戰士及文職秘書,一群雄雞頭兒。

林彪基本上沒有社交生活。對待同僚,他從來也不與陳仲弘之流推杯助盞;也不與葉參座之輩詩詞唱往;對待部下,既不疾言厲色,也不噓寒問暖。至於與部下喝酒談心之類的事,在林彪那兒就如同天方夜譚。部下來了,我們的林總最多也就拿出裝炒豆子的袋子往桌上一扔,不咸不淡地招呼一聲「吃一點吧」。部下如能遭逢此等待遇,骨頭輕的就無不屁顛屁顛樂上好多天。

其實林彪原本也並沒有什麼「死黨」的,他實在不是那種善於結黨營私的人。所謂的「四大金剛」,也只不過是幾個戰爭年代比較得心應手的老部下,在文革初期受到中央文革的迫害,他們的林總將他們從中央文革的手中保了出來,在文革的大亂局中重新集結,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而已。他分配他們各掌了一個軍種的權力,與他們工作上聯繫當然是有的。迄今為止的資料顯示,他也並沒有將「四大金剛」召集到密室里開個「黑會」什麼的,更沒有將所謂的「謀害最高」、「另立中央」、「叛國外逃」之類的大事,與他們商量過一星半點兒。

林彪的日常生活與一般人有着太多的不同。許多在常人眼中極普通、通常被忽視的東西,往往卻能刺激他的神經,並引起他的恐懼。

在所有的這些「怕」之中,他最怕的卻是人類須臾不可或缺的「水」。儘管水是「生命之源」,但林彪卻與全人類採取不同的立場。他不喜歡看到直接的「水」,也怕見到「水」的各種物理、化學或有機的形態。因而他不願意看到下雨、下雪以至結冰。他不喜歡喝水,當然他也更不喝酒,無論是含水分少的烈性酒,還是含水分多的啤酒和飲料。甚至連水分較多的水果,如西瓜,他也不喜歡吃。他怕看見「水」,一見到水就會聯想到水的流動,於是又會聯想到「拉稀」,那也是一種水的流動形式。久之,甚至一聽到流水的聲音肚子就咕咕作響,然後拉稀。雖然在「怕水」這一點上他和常人類是不同的,但在「怕拉稀」這一點上他卻是和常人類所共同的。因為怕拉稀,所以更怕水。他平時儘量不洗手、不洗臉、不洗澡。吃東西後,把手在沙發上擦擦了事,或用乾的布或紙反覆地擦拭,或是伸出手來,內勤就把這一類事做了。他身材雖然瘦小,手和腳這一類身體的延伸部分卻是大的,且是骨感的。這一點和某些人正好相反,某些人個頭兒很大,手腳卻是小的,且肉嘟嘟。那麼高大的個頭,肉嘟嘟的小手,肉嘟嘟的小腳,肉嘟嘟的下巴,想着都起膩。

當然,林彪的身體同樣也是需要水分的,沒有水分的身體是木乃伊。對於這一點,林彪自己也明白。因為平時不喝水也不吃水果,於是他不得不喝粥,雖然喝粥也會有聯想,但沒有辦法,只能用毅力克服。或在吃饅頭時,先把皮剝去,然後切成幾片,用開水泡着吃。身體所需的水分,就用這樣可笑的方法供應着。少量的水分僅只夠維持生命的需要了,就沒有多餘的水分滋潤身體,所以林彪的身體和面容始終是枯黃巴巴的。

林彪的飲食堪稱老一輩革命家們艱苦樸素的典範。常吃的主食有麥片粥、玉米粥、饅頭等,副食是用開水燙過的大白菜葉子,不加油鹽,有時也吃「蒸肉餅」和「清蒸魚」,但不吃「紅燒肉」補腦子。湯是喝一點的,質量也比較高。

對於衣服和被褥,林彪又有一套自己獨創的特殊的嚴格要求。他絲毫不講究衣服的款式和質料,更談不上品牌,而只注重衣服的溫度。他認為衡量衣服的唯一指標是溫度,並由此別出心裁地發明了「穿衣數碼化」。他將每件衣服都設定為一個溫度,比如襯衫為2度、外衣為4度、大衣為10度——然後根據氣溫的變化對所穿衣服進行增減,達到與外界的平衡。林彪通常不喜歡毛衣、也不喜歡棉衣,天氣涼了,他只是將單衣一層層地套上去。他的毛巾被、床單等也都設定了溫度,睡覺之前,讓內勤先將被褥預熱,然後再安閒地入睡去。

於是,林彪的日常生活離不開溫度計了,就像戰爭年代離不開軍用地圖一樣。

林彪當然也要拉屎撒尿的。要撒尿了,還是能堅持百忙之中親自上衛生間。要是拉屎,則又有自己發明的解決辦法。由內勤將乾淨的便盆放在床上,他於是從被窩裏爬將起來再坐將上去,內勤隨即用棉被將他包起來,從脖子一直包到腳,只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面。於是林彪就在被子裏完成一系列的吐故程序:放屁、撒尿、拉屎,一點點風也吹不進來,一點點氣也出不出去。事情完成後,通常也並不要求更換被褥。元帥一生在槍林彈雨中闖蕩,沒有那種資產階級的嬌氣。伺候他完成這一生理行為的通常是內勤,但他的妻也偶爾為之的,並不嫌棄。說他養尊處優是可以的,但不是窮奢極侈。

林彪房間的陳設,也很簡單。臥室有一張棕床,一個床頭櫃,一把椅子,一個屏風,如此而已。客廳是散步的地方,身體好時,也在走廊散步,那裏有一個茶几、兩把椅子,走上百十步,坐下來歇一歇。

林彪青年時期也是嚮往過女人的,傳說他暗戀過周恩來的乾女兒孫維世,看來也是真事。要那件事真成了,林彪成了周恩來的乾女婿,那歷史就肯定不是後來的那個樣子了。但那事終於沒能成。林彪與葉群結婚後,總的說來,他對妻子是忠貞的,並沒有文工團員,但也並不等於就沒有想法。孫維世蘇聯回來途經東北時與林彪重逢,林彪就表現得異乎尋常的熱心,有舊情復燃的苗頭。可惜還沒有等到行動,就給一個姓李的大嘴巴攪黃了。除此之外,林彪就再也沒有過什麼花邊新聞。葉群這個女人不簡單,她對林彪看得死死的。其實起主導作用的還是他自己,久病之身就像一盆火,早將他的花心燃盡了。

老頭子多次放出話來,一再反對當領導的由自己的老婆當辦公室主任的。林彪知道這樣的最高指示是專門衝着他來的,但他就是裝傻充楞不予理睬,仍然堅持由葉當主任。文革前,陸定一的老婆嚴慰冰寫匿名信告葉群,說她嫁給林前已經少女失貞。林獲悉後大怒,不僅「大義凜然」地為他的愛妻寫下了「傳誦千古」的「處女證明」。而且在中央的會議是拍着桌子罵陸定一:「老子恨不得一槍崩了你。」這個老丘八一旦發起丘八來,與會者全都很恐懼。一些與會的老帥們覺得林太過分,很丟臉。但林不在乎,為了老婆的名聲,更為了自己的名聲,林丟得起這個臉,丟不起那個臉。作為一個女人,葉群也應當感到知足了,總的說來,她還是得到了她男人的愛情的。

四、生活的主要內容是沉思

林彪生活的主要內容是沉思。

沉思中,他打敗了蔣介石的百萬雄兵;沉思中,他從中共群豪中脫穎而出、一飛沖天,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沉思中,他的內心糾結於與他43年的老同事、老上級是否要分手?並選擇怎樣的時機,採用怎樣的方式來分手?

在無聲、無色、無風、無光的世界裏,這個精瘦如猴般的男人幾小時、幾小時地靜默着、沉思着,如枯木、衰草般孤立,如僧道尼入定般地承禪。

他的沉思在老一輩中太有名氣了,連一向同是深居簡出,話語不多的鄧同志也不止一次地說過:「我佩服林彪的沉思和寡言。」雖說那是在林得勢時講的話,卻也是當時真心的贊服。

林彪沉思的形式是多樣的,所有形式的沉思都是林彪所喜歡的。坐着的沉思、站着的沉思、躺着的沉思、走動着的沉思。戰爭年代,他喜歡倒騎椅子,將下巴殼擱在椅背上,盯着牆上的軍用地圖沒日沒夜地沉思。

與常人相同的是,林彪在沉思的時候偶爾也會像一個傻瓜似的自言自語,但沒有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與常人不同的是,他在沉思時既不會微笑也不會嘆氣。有時,就像一個頑皮的小孩,將一粒炒熟了的豆子,拋進張開的嘴中,然後咀嚼着走上一個來回。當又一個來回開始的時候,他再將一粒豆子以同樣的方法扔進嘴中。他的牙口一直很好的,井岡山和江西時期也抽過煙,早就戒了,到64歲的年紀,牙齒仍然又白又硬。

有時,他站在窗前,劃上一根加長了的火柴,擎在眼前,火柴燃燒着,閃着豆狀的火花,直至火柴棍快將燃盡,將要燒着手指的那一瞬,才慌亂地扔進煙缸中,短促的青煙在缸中只繼續冒了一個極短瞬的時間,輕煙縹緲在屋中,很快就沒了。缸中剩下一小截彎曲了的、黑色的「燼」,就像多年後他在溫都爾汗燒死後那彎曲了的、黑色的骷骼。不過火柴棍兒是微雕。

黃昏時分,林彪會走到院子裏的小道上,邊散步邊沉思。雨天,他則躲在窗簾後沉思,那濃厚的窗簾,將真實世界的雨隔離了,一會兒他就根本感覺不到了,物我皆忘,此時他的沉思越發是沉沉的思。每天,他都那樣作着五、六個小時的沉思,上午兩、三個小時,下午也是兩、三個小時。即使睡覺,在夢中,他也不會停止思考。他有時突然從床上爬起來,叫秘書或是自己記錄着夢中的靈光閃現,那是他的上帝給他的啟示。他在沉思中最不能容忍任何外界的事物的干擾,突然的干擾會使他的腎上激素產生一種有毒的物質,這種物質更是轉化為一種情緒。

林彪的一生中最不能控制的就是這種情緒。

這種情緒到底是什麼?他自己固然說不清,他的妻子說不清,醫生也說不清。這種情緒是萬分怪異的,雖然並不經常發生,但一旦發生,就會顯示兩個非同尋常的症狀:一是心悸流汗,二是大小便失禁。這時,這位「戰爭之神」的「生命之鐘」似乎停擺了,什麼都不能做,不能看書,不能聽匯報,連吃飯都有困難,只能絕對的臥床休息。輕微時只需要躺下休息一會兒,重時則要休息四五天,要等到一切恢復以後,他才能繼續那種沉思的生活。

他沒有黑夜也沒有白天地沉思着他的問題,在陰暗的屋子裏「拉條子」,通過「拉條子」的方式制定着大大小小的軍事的、組織的、政治的預案。他介入政治生活的方式,通常是聽秘書「講文件」,並由秘書代他在文件上畫圈圈。當他表示同意時,就掄起胳膊在空中飄忽地劃上一個大圈子,秘書就在文件上認真地劃上一個小圈子;如果他有話要說了,就由秘書記下來;他不同意時,嘴一撇說「不予答覆」。常常連這四個字都懶得說,只做一個壓下去的手勢,這就叫「留中不發」了。

沉思需要寂寞,沉思也煅造了寂寞。但沉思絕不僅僅是寂寞,沉思中也有風暴驟起與戰馬奔騰,忍不住冷落與受不了窩囊氣的拍案而起;沉思中「彪式語言」電光竦起,數詞堆堆砌砌,副詞重重迭迭,也是另一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文學意境,也是再無別人能寫得出來的華采詞章;沉思中也有料敵如神、算無漏着、計不虛發的錦囊「神機」,沉思中也有陰鬱的等待、無奈的嘆息,也有棋錯一着,滿盤皆輸的懊惱。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一年的九一三,那個月黑風高的子夜,林彪已經吃了安眠藥,卻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給他帶來無數光榮和夢想的中國。這是他一生中最最沒有「沉思」的盲動。及至飛機上了天,或許安眠藥的藥性在發動機的轟鳴中漸次退去的時候,林彪又能有限地恢復「沉思」了,然而就在這一刻,飛機炸了。

五、毛家灣的皂角樹

林彪的主要住所有三處:毛家灣、蘇州的別墅和人民大會堂。

春天時他喜歡住在蘇州,江南的春天就像少女的臉,那一種恬靜、文雅而活潑的風景最是令人神往了。曾經年輕過的林彪不可能不喜歡江南,有時他甚至在蘇州一直呆到秋天的來臨。

夏天天氣炎熱時,他和其他大人物一樣,往往會住到人民大會堂,獨自盤據在一個空調房裏住上兩、三個月。他習慣住浙江廳。那是一間長方形的大廳,面積不亞於一個籃球場。兩架高大的屏風佇立在門的前端。屏風裏的一面繡着孔雀開屏的圖案,外面則是放大了的毛的詩詞《滿江紅》的手跡。大廳的整面牆壁都被墨綠色的金絲絨帷幕掩住了,沙發是大紅的,各種華貴的吊燈和壁燈照射着這個密封而高貴的世界。因為臨時客居的主人並不喜歡燦爛輝煌,它們難得有全部打開的機會。

林彪來了,他的微型秘書班子也在這裏辦公。每天這裏都在重複不變的情景:為數不多的幾名工作人員進進出出,輕重不同的說話聲,緩急各異的電鈴聲,自製的咳嗽和風格不同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林彪在這裏要過濾從五湖四海匯集來的消息,他必須和必須的高層人物交換必須的意見,他不得不隨時理順與游泳池、釣魚台的關係。他在這兒下鈎,起釣,撲殺與屠宰;糾纏與和解,衝突與鬆弛,傾斜與平衡,上層的勾心鬥角與平民的溫飽生死,從瞬息萬變的世界風雲到花樣翻新的雞毛蒜皮醜聞逸事。常言說:侯門深似海。這個表面平靜的海整天也都暗流洶湧的。那些車隊司機、廚房師傅、分管各種事務的秘書和管理員們,整天也都忙忙碌碌。

秋天天高氣爽,北京的秋天更有別處難以比擬的神韻。林彪與葉群一起回到毛家灣,這裏才是他真正自己的家。雖然這裏沒有香山的紅葉,但他尤其喜歡毛家灣院子裏那幾棵高大的皂角樹,那螺旋狀的褐色的大皂角在樹上密密地懸吊着,林彪隔着玻璃窗在屋內盯着它們看。

風大的時候,皂角們搖晃着碰撞在一起發出陣陣的響聲。在所有的聲音中,林彪最喜歡聽也尚能聽的就是這種聲音。這種聲音不是沙沙的,不是颯颯的,也不是當郎當郎的,而是介於幾者之間。這聲音有一種亮麗、有一種圓潤,有一種金屬的質感,似乎那是年代遙遠的戰場上聲音的回放。雖然也不像,但有一點點意思。就那麼一點兒意思就能使人產生彌足珍貴的回憶了。

林彪站在窗前,聆聽着,也沉思着。他雖然喜歡聽皂角在風中擺動相撞產生的聲音,卻不能接受驅使皂角擺動的風。風小了一點,皂角雖然搖晃卻因擺幅稍小,互相不能碰撞,或是雖然碰撞但並不激烈,因而也不能發出聲音,這樣的時候,風雖然小到他能接受的程度,但皂角的聲音又沒有了。他平靜地嘆了一口氣,不由得學着老蔣的口氣罵了一聲:「娘稀匹!人生就沒有兩全俱美的事!」

夕陽西沉後,長夜未臨前,有一段白天和黑夜交接的過渡時光。當落日餘暉尚存許許,幾不能清楚地顯示物體的輪廓之時,那風和光的度數就是適合於他的,這是他一天之中唯一可以走出寢宮散步的機會。

在沒有皂角響的日子裏,林彪就注視南邊那一柱煙囪里冒出來的煙。

毛家灣四周都是高牆。東邊是一家醫院和解放軍總政治部,向來安靜。北邊是地安門西大街,但平常車子少,噪音也不大。毛家灣北部並不臨街,它的鄰居是解放軍出版社,即平安里三號。當時有人曾要設立115路電車,終點站就在毛家灣和平安里三號之間,但沒有得到毛家灣的同意,原因也是聲音。西邊是一些民房,要走好遠才達到西四北大街。那些民房通常是非常安靜的,居民吵架事常有,但聲音傳不到毛家灣來。南邊更安靜,如果不是茅屋胡同那裏有個解放軍文藝社,來往的人就更少了。

就在毛家灣和大紅羅廠大街之間,有一家小工廠。工廠里有個煙囪,一天到晚都冒着懶洋洋的半黑半白的煙。當那裏的煙囪里的煙如能垂直地向正上方升三、四米高處而不發生傾斜,那表示那天的風的大小也是恰到好處的,也是林彪可以散步的機會。

當年,全中國的人民都在高呼着「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敬愛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的時候,當中國最傑出的大學清華大學的七千學子高唱着用林彪語錄譜成的《四一四戰歌》:「在需要犧牲的時候要敢於犧牲,敢於犧牲,上戰場,槍一響,老子就下定決心、下定決心,今天就死,今天就死在這個戰場上。完蛋就完蛋,完蛋就完蛋」。而同樣傑出的對立派一萬多清華學子們則將稱其為「完蛋歌」。這些大學生們唱着、罵着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這首詞的主人林副統帥此刻正在同一座城市裏,蝸居在斗室中過着如此這般平淡、寂寞的、不革命的生活。如果他們知道了,或許他們就不唱了,也不罵了!

為什麼呢?沒意思!太沒意思了!但這僅僅是或許;

太平淡!太平淡了!或許正因為太平淡,才太不平淡了。

2014-01-24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共識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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