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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飛輪:是無恥的謊話 還是有憾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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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小剛在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說,中國的電影,現實主義題材太少了,《芳華》能夠成為爆款,是因為它敢於觸碰現實生活,讓人「產生很大的共鳴」。至於為什麼現實主義題材很少,他認為是「資本進入、逐利,大家無暇去顧及」。這番見解,是一種懦弱的表現,如果不是因為無知的話——要論「資本的逐利」,萬惡的資本主義比我們嚴重得多了,何以它們就沒有這個問題?

電影《芳華》(網絡圖片)

一、是「無恥的歌頌」?

馮小剛最無恥的一次歌頌」,應該是迄今為止對電影《芳華》最激烈的否定。

批評者的理由是:電影中文革階段的戲碼所採用的暖色調和唯美畫面,掩蓋了荒唐歲月的罪惡;對文工團美好歲月的留戀,是無視「文工團」這個特色組織的「不堪」;大量的短褲長腿、泳裝鏡頭,與那個禁慾年代格格不入,是扭曲了歷史的情色符號;就這樣一部無恥歌頌的電影,居然還鬧出了所謂的「禁映風波」,明擺着是低劣的炒作。

在觀影之後,對這個批評的看法是:這是先有定論後有評論的典型——憎惡某個對象,無論是什麼,只要和他相關,都是可惡的。

與「家國大事」沾染的現實主義題材,是影視作品的一大雷區,當中又以那段「荒唐歲月」最為危險,大家要麼繞着走,要麼隔靴搔癢——《亮劍》再驍勇善戰,在它面前也得成為斷劍,李雲龍在1968年拔槍自殺的結局,就只能停留在小說之中。

馮小剛這門炮再響,顯然也無法轟破這個大氣候;在當前這種環境之下,寄望他們賭上身家性命去向《霸王別姬》的揭露力度看齊,更是痴人說夢。

況且,揭露,的確不是《芳華》的主題。

《芳華》的主題,在追憶逝水年華,在哀嘆青春零落,在慨嘆時代變遷——這是人類情感里的永恆主題,不同時代可以賦予它不同的色彩,卻無法讓它消失。

所以把暖色調和唯美畫面,留給豆蔻年華,並在隨後以灰暗和殘酷來映襯它,是主題的需要,很難說是為了歌頌而刻意編造出來的「謊話」。大時代再荒唐,也抹不掉「青春」在每一個人生之中的眩目。

況且,電影對於荒唐時代的罪惡,並非沒有觸及。何小萍正是因為父親被勞改後隨着改嫁的母親來到新的家庭生活,得不到溫暖而心靈備受傷害,在入伍後又擔心再遲一些父親看不到自己的軍裝照,才偷了室友的軍裝,導致了被孤立、嘲笑、傷害的一系列事件的發生,種下了後來精神崩潰的種子。

在她父親死後寄來的相片中,可以看到,他是位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

說《芳華》是「無恥的歌頌」,無法成立。

二、是「低劣的炒作」?

那是不是因為這個「對罪惡的觸及」,導致了9月底那場禁映風波?

也不至於。

當時禁映新聞一出來,我就猜測,既然已經通過審查,就不可能是內容違禁,而是時間節點上的原因——「盛會」在即。

上映之後,隨着各地派出所安排警力盯緊放映現場、有老兵穿着軍裝集體觀看電影等新聞的流出,這個猜測得到了印證:由於影片主角、戰鬥英雄劉峰在復員後境遇淒涼,可能激發起相關群體的不滿情緒,會產生「不穩定因素」。

所以,禁演是事出有因,不是炒作——再說,就算是炒作,請問在這裏,又有哪一個吃了豹子膽敢在「炒作」之中把總局拉下水,而且還是灘髒水?

這場禁演,以及上映後的警力安排,不過是「中國式穩定」的一個樣本:穩定的獲得,不是依靠各利益群體在法律框架內釋放其情緒主張其訴求,而是依靠上帝視角般的嚴防死守,「壓倒一切」的姿勢,依然強悍無比。

三、是「惡意的攻擊」?

有另一種與「無恥的歌頌」站在對立面的觀點,是認為該片是「惡意的攻擊」:欺負新兵、誣告好人、橫刀奪愛等醜行,以及「好人沒好報」的主線,把「人性之醜陋描繪到了極點」,嚴重地抹黑了軍隊的形象。

這同樣是「先有定論後有評論」的典型。正如時代再荒唐也無法抹掉「青春」的美好一樣,時代再高尚,也無法抹掉人性中的醜陋,哪怕是平常的醜陋,它們只不過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現而已,對人性之惡的批判一樣是文藝作品中的永恆主題——況且,荒唐的年代,又何來資格與「高尚」沾邊?

屁股決定腦袋的荒謬,在《芳華》的評論上,得到了無比鮮明的呈現。

四、「有憾」在何處?

不是無恥的謊話,但《芳華》是有憾的,尤其是在對照原著之後。

這個「有憾」,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在「冷靜敘述」的遮掩下缺乏應有的批判力度。

這和前面為它所作的辯護沒有衝突。「揭露」固然不是它的主題,但這不等於在批判力度上對它可以毫無要求,特別是這樣一部跨越了若干個「時代」的作品。

比如,電影的文工團時期,原著中那濃重的禁慾氛圍被淡化了,其男兵、女兵融洽相處的生活場面,甚至讓人恍惚以為,那時根本就沒有「禁慾」這個詞。

又比如,原著之中,何小萍成為模範人物後精神失常是個令人極其痛心的情節,在電影之中僅僅是一帶而過。

再比如,搶走蕭穗子戀愛對象的郝淑雯,在原著中被拋棄,最後嫁給一個二流子,二流子在改革開放後暴富,她成了富婆可夫妻感情不好並不幸福,但在電影之中,她沒被拋棄,而且過得還不錯。

這些被改動之處,全是對所在時代的批判,假若得以保留,非但不妨礙電影的主題,相反還能深化這個主題。

然而,它們都被放棄了。因為這些放棄而罵它「無恥」固然沒有道理,但指責它「無力」,卻一定是理直氣壯的。

馮小剛在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說,中國的電影,現實主義題材太少了,《芳華》能夠成為爆款,是因為它敢於觸碰現實生活,讓人「產生很大的共鳴」。

至於為什麼現實主義題材很少,他認為是「資本進入、逐利,大家無暇去顧及」。

這番見解,是一種懦弱的表現,如果不是因為無知的話——要論「資本的逐利」,萬惡的資本主義比我們嚴重得多了,何以它們就沒有這個問題?又何以蘇聯老大哥的小兄弟們,資本地位不高,卻通通有這個問題?

因為身不由己,我們可以理解《芳華》這種無力的現實主義;因為渴望自由,我們無法原諒被禁錮而不覺得疼痛,還殷勤地獻祭上替罪羊。

不敢面對無力的現實,那才是無恥。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貓眼看人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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