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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安:那些被犧牲被遺棄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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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芳華》的時代相比,我們的時代無疑是進步了。在時代的大潮中,也許沒有人能把握自己命運的方向,但讓每一個劉峰、何小萍們的青春都能過得更有尊嚴,有免於恐懼的自由,卻是這個時代應有之義。作為曾經特殊階層的大院子弟,一代同齡人中的幸運者與成功者,早已功成名就的馮導還能為那些被犧牲被遺棄的「芳華」留下濃重的一筆,記錄下那些卑微的野草野花的青春光芒。

01

我承認,馮導的《芳華》把我看哭了,而且不止一次。

當文工團為戰鬥英雄們進行慰問演出,因戰爭失憶並成為精神病患者的何小萍被舞蹈喚醒,悄然走到劇場之外,在熟悉的旋律中,在草地上獨自翩翩起舞,猶如一個月光下的精靈。

劇場內的掌聲像是為她而鳴,她似乎贏得了她曾經那麼努力想贏得的東西——尊嚴。

這一幕讓很多人潸然淚下。平和而克制,內斂且寫實,不煽情不催淚,卻直抵人心。

《芳華》的劇情並不複雜,主角是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部隊文工團的兩個普通人物。質樸善良被稱為「活雷鋒」的劉峰,向女兵表白卻被定性為「耍流氓」,被踢出文工團下放連隊,後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成為斷臂英雄,退伍後卻生活艱難掙扎於底層。

文工團的新人何小萍因「出身」不好,童年時期一直被人欺負,滿懷希望進入部隊,以為可以融入「溫暖大家庭」,卻屢遭歧視羞辱,她默默喜歡上了唯一善待她的劉峰。在被排擠出文工團後,她作為衛生員也走上了戰場,成了一名精神失常的英模。多年後,兩人在雲南烈士陵園重逢,相伴餘生。

有美好的愛情,有激情的青春,有殘酷的戰爭,但卻不是戰爭片,不是愛情片,也不是穿軍裝的青春片。

我覺得更像一個紀實片,記錄的不是激情燃燒的歲月,也不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而是那些被激情燃燒的歲月燒成灰燼的青春,那些在陽光下被犧牲被遺棄的「芳華」。

02

對於那段歲月,一些過來人現在回想起來都是理想與激情。激情燃燒的歲月,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時天有多藍,水有多清,人們質樸善良,處處公平正義,如同一個理想國。

從心理學上講,對於苦難,人的大腦往往會選擇性遺忘,記住的都是美好的東西,甚至從苦難中升華出高尚的意義。尤其是青春歲月,人生最好的年華,即使艱辛心酸,也往往將苦難美化為「青春無悔」。

就像小時候胡同串子擼起袖子跟別人炫耀:「你看,這道疤是上次茬架留下的,你丫沒有吧?」

劉峰、何小萍都是《芳華》中普通的底層青年,那個時代底層青年的青春是殘酷不公的。木匠的兒子劉峰,希望通過任勞任怨,誠心待人改變自己的命運,成為了組織欣賞的「活雷鋒」,卻因為愛情再次跌入底層。他走上戰場,以命相博,渴望成為英雄。但成了英雄也沒改變什麼,在時代大潮中他成了一名窮困司機。

「黑五類」子女何小萍努力地想贏得別人的尊重,付出了一生的青春與芳華,仍然被時代所犧牲遺棄。

兩位底層青年即使以命相博也難以改變命運,文工團的幹部子弟、大院子弟卻如魚得水,需要愛情的時候,就有門當戶對的愛情,需要轉型的時候,他們又迅速成為成功的房地產商。

80年代轟動一時的電影《高山下的花環》中,謝晉導演塑造了一個到部隊鍍金並準備臨陣脫逃的高幹子弟「趙蒙生」,一個為國捐軀的農民子弟連長「梁三喜」。

電影中排長「靳開來」喊出的「打起仗來還得靠咱這些莊戶孫!」的激憤之辭並非空穴來風,那個時代的階層固化與不公遠勝於今。

03

多年以前,我曾經到過中越邊境的一些烈士陵園,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墓碑讓人透不過氣。長眠於此的很多都是不到20歲的年輕人,有的還是十七八歲剛入伍的新兵。

當地人說,當年參戰的一些基層指揮員後來成為了將軍,有的每年都來祭拜戰友,一個一個地倒酒、敬煙,佇立墓前泣不成聲。

戰爭的慘烈遠不是《芳華》中幾分鐘能夠完全展現的,一些傷殘老兵的境況也與電影中的劉峰差不多。

有位前輩曾經作為隨軍記者,參加了對越反擊戰,我年輕時老喜歡問他有關戰爭的見聞,他卻總是長嘆:「那都是些多麼年輕的人啊……有的撫恤金才幾百塊錢,家裏的老人說,難道我養個兒子還不如一頭大水牛?」

與《芳華》的時代相比,我們的時代無疑是進步了。在時代的大潮中,也許沒有人能把握自己命運的方向,但讓每一個劉峰、何小萍們的青春都能過得更有尊嚴,有免於恐懼的自由,卻是這個時代應有之義。

作為曾經特殊階層的大院子弟,一代同齡人中的幸運者與成功者,早已功成名就的馮導還能為那些被犧牲被遺棄的「芳華」留下濃重的一筆,記錄下那些卑微的野草野花的青春光芒。

這也許不合時宜,也許年輕人看不懂。

沒關係,他交出了自己的答卷,他得到了解脫。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遊歷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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