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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12天見聞:政府監控如何滲透日常角落

位於中亞的中國邊疆城市烏魯木齊可能是全世界受到最嚴密監控的地方之一。中國為打擊一些分裂分子的暴力活動而採取的措施讓這裏成為了高科技社會控制的試驗場。

位於中亞的中國邊疆城市烏魯木齊可能是全世界受到最嚴密監控的地方之一。

配備了身份識別掃描儀的安全檢查點守衛着火車站和進入市鎮的道路。旅館、購物中心和銀行使用面部掃描儀來監控來往的人們。警察利用手持設備來搜查智能手機上的加密聊天應用、帶有政治色彩的視頻以及其他可疑內容。在加油時,司機必須先刷身份證,再面向一個攝像頭。

新疆這個維吾爾族穆斯林占絕大多數人口的地區,中國為打擊一些分裂分子的暴力活動而採取的措施讓這裏成為了高科技社會控制的試驗場,民權活動人士稱,中國政府希望把這種做法推廣到全國。烏魯木齊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首府。

在該地區活動,幾乎不可能不感受到政府毫不鬆懈的監控。市民和遊客每天都必須通過警察的檢查點,監控攝像頭和機器掃描其身份證、面部、眼球,有時候是全身掃描。

當水果商販Parhat Imin今年夏天因支付逾期話費在一個營業廳刷身份證時,其照片上彈出了一個X。他表示,從那時起,他每次刷身份證時都會出現警告信號。他不確定這代表什麼,但認為自己處在政府的某種觀察名單上,因為他是一個維吾爾族人,過去曾與警察發生過幾次爭執。

自2014年中國多地出現致命恐怖襲擊事件以來,中國政府一直高度警惕。政府將恐怖襲擊事件歸咎於受境外極端穆斯林思想引導的新疆武裝分子。目前,官員們將全球最先進的工具交到升級後的安全部隊手中,以在新疆打造一個社會控制系統,而這一系統對維族人的控制最為嚴格。

在10月份召開的一個安全博覽會上,廣州雲從科技(CloudWalk Technology Co.)的一位高管稱,新疆是全球安保最森嚴的地方。據這位名為Jiang Jun的高管稱,新疆警方每監控10萬人所使用的監控設備數量,在中國其他地區足以監控100萬人。該公司向新疆警方銷售臉部識別算法,向加油站銷售身份核實系統。

新疆政府對有關監控的問題不予置評。新疆高級官員10月份在北京召開的中共會議上稱,社會穩定和長治久安是新疆地方政府的總目標。

中國和外國民權活動人士稱,從新疆的監控情況可以窺見未來中國全國的監控形勢。

從事監控案件工作的中國人權律師祝聖武表示,政府不斷吸取在新疆實行高壓統治的經驗教訓,並在中國東部地區運用實施。他表示,新疆的事態發展關係到全體中國人的命運。

烏魯木齊的一家商場內,一名女子接受臉部識別檢查。

兩名《華爾街日報》記者10月份沿着一條現代化高速公路驅車前往新疆的途中遇到了一系列檢查站,令這次旅程變得既詭異又緊張。

星星峽是幾個世紀前絲綢之路商人要經過的一道隘口。在那裏,警察對進入車輛進行檢查,並對旅客身份進行核實。警察攔下《華爾街日報》記者,要求下車並解釋入疆目的。非漢族司機則大多被引導至電子安檢門來掃描身份證和面部信息。

前面更遠處,在哈密這個擁有50萬人口的城市入口,警察讓《華爾街日報》記者等在一堆顯示了附近實時監控畫面的電視屏幕前,記下了記者的護照號碼。

在通往小鎮的道路上,每隔幾百英尺就裝有監控攝像頭,這些攝像頭覆蓋了街道的各個角落,大清真寺附近一家小麵館的顧客也在監控範圍內。麵館的老闆是回族穆斯林,她說,政府今年早些時候命令該地區所有的餐廳都裝上攝像頭,以防止恐怖襲擊。

幾天後,記者們被當地官員勒令離開附近一個城鎮,在開車行駛在一條土路上時,一輛警車突然冒了出來。這輛警車快速超車,然後斜着停下,別停了記者的車,揚起一團塵土。同時一輛越野車停在記者車後。六名警察令記者下車,並要求查看護照。

一名警官解釋說,監控攝像頭讀取了車輛的外地牌照,並發出警報。他說,他們負責對非新疆本地的每一輛車進行檢查。警察隨後陪同記者們一直行駛到高速公路上。

在更西面的檢查站,安全檢查設備中增加了虹膜和身體掃描儀。

華盛頓大學人類學研究員Darren Byler曾花了兩年時間在新疆研究遷移課題,他說,目前約旦河西岸地區和加沙地帶的情況與新疆最為類似,以色列政府在上述地區建立了檢查站和生物監測系統,密切監控巴勒斯坦人。

維族村落吐峪溝,清真寺的寺塔附近安裝了監控攝像頭。

水果小販Imin住在二道橋附近。在二道橋,每隔幾百碼就可以看到「便民派出所」,其標誌是一根杆子,頂端有一閃一閃的信號燈。派出所的警察提供水、手機充電和其他一些服務,同時察看附近監控攝像頭的畫面。

根據維族流亡人士的說法,警察經常把維族年輕人帶到派出所,檢查他們的手機,所以一些年輕人會有兩部手機,一部放在家裏使用,另一部外出使用,外出使用的那部手機上沒有敏感內容或敏感應用。

二道橋是烏魯木齊的維族文化和商業中心,也是2009年種族暴亂的始發地,那場暴亂造成多人死亡。二道橋清真寺的正面入口目前處於關閉狀態,國際大巴扎(International Grand Bazaar)的大部分入口也被關閉。要去裏面的遊客必須經過一扇有很多警察看守的大門。新疆居民要接受面部掃描和身份證掃描。還有一排攝像頭實時監控。

那場暴亂過後,有關部門出面關閉了Imin當時經營的出售服裝和宗教物品的店鋪。他說,當他提出抗議時,他們用棍子打了他的後腦勺,導致他後來走路一瘸一拐。他說,他們以妨礙公務為由把他關了六個月。後來他又被關過幾次,其中一次是因為購買大麻被監禁八個月。

烏魯木齊警方沒有回應記者的置評請求。

喀什的一個檢查站,行人接受身份證和面部掃描。

Imin現在以推車販賣水果和鮮榨石榴汁為生。他擔心自己的身份證上了黑名單,會把警察招來。最近再婚的他不敢去南疆拜見妻子的家人。

兩千年來,如何有效控制新疆一直是中國統治者面臨的一道難題。新疆有2,300萬人口,分佈在面積相當於兩個德克薩斯州大小的廣大地區。中國政府將新疆視為國家主席習近平倡導的「一帶一路」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帶一路」的主要內容就是沿着中國通往歐洲的古絲綢之路興建基礎設施。

去年習近平任命陳全國擔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書記。陳全國此前曾在另一個熱點地區西藏任黨委書記,處理民族矛盾。陳全國率先在西藏推出了「便 警察務站」制度,一定程度上就是針對西藏發生的一系列抗議中國統治的喇嘛自焚事件。

在陳全國治下,新疆警察數量大增,有數據顯示,警察招聘廣告出現指數式增長。據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的發現和《華爾街日報》看到的政府採購文件,去年當地警察局開始訂購具有3D面部成像功能的攝像頭,以及DNA測序儀和語音模式分析系統。

中國興業證券(Industrial Securities)今年4月份的研究顯示,2017年第一季度,中國政府宣佈在新疆進行的安全相關投資項目超過10億美元,相比之下,2015年安全方面的全年總投資為2,700萬美元。

政府採購訂單顯示,數百萬資金用在了所謂的統一戰鬥平台(unified combat platform)上,這是多個計算機系統,用於分析從警方和其他政府機構收集來的監控數據。

火焰山腳下吐峪溝的道路上安裝的一個監控攝像頭

維族詩人和電影製片人Tahir Hamut稱,擁有護照的維族人5月份被召至當地派出所。他擔心會受到額外審查,因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在試圖前往土耳其學習時,曾被指控攜帶敏感文件,其中包括有關維族分裂分子襲擊的報紙文章。他表示,最終未能成行的這趟出國計劃讓他在勞教所待了三年。

他和他的妻子與其他維族人在派出所前排隊錄指紋和採血樣。他說,他被要求讀兩分鐘報紙,警方同時記錄下他的聲音,還要求他在相機前緩慢地轉頭。

他家的護照後來被沒收。他說,在一位朋友被警方拘留之後,他猜測自己也會被帶走。他說,他給警察賄賂了9,000多美元要回護照,編造了他女兒患有癲癇,需到美國治療的故事。新疆公安廳沒有回應對這一賄賂事件的置評請求。

他說,他們離開的那天,他非常焦慮;他擔心在烏魯木齊機場安檢或在北京出關時如果被攔截怎麼辦。

他和他的家人最終抵達佛吉尼亞,他們在這裏已申請政治庇護。

中國政府通過表格來收集維族人的個人信息。《華爾街日報》記者見到的一份表格問及受訪者的祈禱習慣,以及是否有海外聯繫人。表格中有幾部分是政府官員對「利害關係人」進行的六點量表評分,並勾選他們屬於「安全」、「一般」或「不安全」。

表格上紅色的解釋文字為《華爾街日報》加注。

據政府採購文件顯示,國有電信業巨頭中國電信(China Telecom))附屬公司中國通信服務股份有限公司(China Communications Services Co.,0552.HK,簡稱﹕中國通信服務)今年簽署了價值超過3,800萬美元的合同,向新疆提供清真寺監控並安裝監控數據平台。中國通信服務不願討論這些合同,稱合同構成敏感商業信息。

廈門市美亞柏科信息股份有限公司(Xiamen Meiya Pico Information Co. Ltd.,簡稱:美亞柏科)與烏魯木齊警方合作,對其出售的一款用於調查經濟犯罪的手持設備進行改造,使這些設備能夠掃描智能手機檢查恐怖主義相關內容。

該設備的產品說明(近日已從美亞柏科公司網站刪除)稱,該設備能夠讀取90%的智能手機的文件,並比照警方反恐數據庫核對結果。美亞柏科首席營銷長Zhang Xuefeng在一次採訪中稱,絕大多數情況是音視頻取證。

近日在烏魯木齊新疆大學校園附近,警察坐在一張木桌前,要求一些路人上交其手機檢查。

一位警察舉起一部與美亞柏科網站所示產品類似的設備,稱只需插入手機,設備就會顯示出手機的內容。該警察不願說明他們在檢查什麼內容。

喀什集市外,店主在警察指導下進行反恐演習。

在不久前的一個下午,新疆最大城市之一庫爾勒,只有稀稀拉拉的人通過設在當地市場的安全檢查點,店家呆呆地望着沒有人影的黑暗過道。

一家葡萄酒商店的店主、漢人Li Qiang稱,這些安全檢查雖然是必要的安全措施,但也妨礙商業活動,只要出門警察就會檢查你的身份證。

中國政府在新疆打造了一張拘留所網絡,官方的叫法是教育中心。中共官方媒體《新疆日報》4月份報道,在新疆南部的和田,超過兩千人被送到教育和培訓中心。

從靠近中國與吉爾吉斯斯坦邊境的以維族人口為主的喀什噶爾出發,開車半個小時就抵達了一處新建成的院落,這裏四面圍起高牆,牆頭佈滿鐵絲網,兩個角還設有瞭望塔。牆上的一行標語寫着:「各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抱在一起」。

村民們說這是一個拘留所。但有天晚上,一個站在院子入口附近的男人說這是一所學校,建議記者離開。

Hamut表示,她在喀什噶爾的一個親戚在參加了一個伊斯蘭教儀式之後不久就進了拘留所,還有一個人,因為他的家人試圖從美國給他打電話,很快就失蹤了。

喀什噶爾當地政府未回應記者的置評請求。

警察在喀什老城的一座門前執勤。

喀什及周邊地區的監控甚至比烏魯木齊更嚴。喀什市漢族人口比例不到7%。進入該市的司機會經過嚴格檢查。機器會對每位司機的面部進行掃描。警察會檢查車輛引擎和後備箱。乘客必須下車,攜帶行李需經過X光機器掃描。

在喀什以東五個小時車程、塵土飛揚的阿克蘇,刀具銷售員Jiang Qiankun稱,他的商店不得不支付數千美元購買一台機器,這台機器可以把顧客的身份證號、照片、民族和地址轉成一個二維碼,用激光刻在每把賣出刀具的刀片上。他說,如果有人買刀,刀上必須有他們的身份證信息。

《華爾街日報》記者在新疆的最後一天,早上5點驅車前往烏魯木齊機場的途中有一輛沒有標記的車子跟隨。記者們乘坐中國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China Southern Airlines Co.,簡稱:南方航空)航班前往北京,途中一名空乘似乎將系在腰帶上的警用式隨身攝錄儀對準了記者。後來在乘客下機時,這名空乘否認拍攝過記者,稱航空機組人員配備攝錄儀是普通安全措施。

南方航空稱,這名機組成員是一名空警,負責機上安全問題。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華爾街日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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