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的女兒（Daughter of miracle），標題不是我的原創，來自魏敏芝，就是在張藝謀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中，以沒有任何表演經驗的農村女娃，出演主角，大獲成功的姑娘。
那是2012年，我在夏威夷魏敏芝的家中，看她播放的自傳片，片名就叫《奇蹟的女兒》，她自己配的雙語字幕。已在夏威夷結婚定居的魏敏芝，一邊放片介紹，一邊逗着懷中的兒子，笑顏盈盈，滿臉幸福。
一
同樣的奇蹟，最近又在一個華人姑娘身上發生，而且站在了世界的巔峰。
就是這個戴眼鏡和牙套的四眼鋼牙妹，剛剛獲得了2017年世界體操錦標賽的女子全能冠軍。
她是華人，代表的是美國隊，名叫摩根•霍爾德。她甚至沒有中文名字，因為從小被父母遺棄。一個美國家庭在她兩歲的時候，向廣西梧州孤兒院交付了8千美元，將她收養。
她在美國像普通孩子一樣上學、成長。由於體弱，美國養母送她參加體育訓練。刻苦加天賦，入選美國隊，最終在16歲時成為世界冠軍。
賽後她發表感言：
「我奇蹟般地進入國家隊，然後又奇蹟般地進入了全能決賽。然後，我經歷了人生最奇妙的事情——奪冠」。
感言是用英語說的，因為她不會漢語。出現最多的詞就是奇蹟。這個奇蹟不僅是在美國創造的，也和中國的孤兒院有關。如果她不在孤兒院，就沒有可能被收養，甚至連自己本來的姓都不知道。像大多數的孤兒院一樣，統一女孩姓黨，男孩姓國。
關於中國的孤兒院，有很多故事。我的朋友龐皎明，調查報道過湖南邵陽孤兒院的案例，發表《邵氏棄兒》。當然孤兒院不會改變什麼，就像他的許多調查報道一樣，最終無聲無息。只能是他不斷地變換名字和供職的媒體，浮萍落香港。
二
美國是個奇蹟不斷的國家，有的讓人感動，有的讓人感傷。比如這個：
福建的陳莉莉來到美國後，一直沒有取得合法身份，多次被拘押、法庭訊問。雖然取保後結婚並育有一雙兒女，繼續在餐館打工，但身份問題一直沒解決，隨時面臨着被遣返。
她上訴過幾次，由於語言不通，錯過了可能的轉機。最近帶孩子去警方例行報到時，被強行遣返，扭送上飛機。
「我當時想打個電話給丈夫，都不被允許。兩個孩子直接被工作人員帶走，我腦中一片空白。」
面臨生離死別，這名弱女子情急之下跑進洗手間，一口氣喝下一瓶洗手液。
美國不講人情，但講人道。出了意外，總得留下給治療。
此事被一名議員獲悉，他不忍心令兩名美國小公民失去母親，親自寫信給上訴委員會。事情有了轉機，陳莉莉有望拿到綠卡，繼續和家人在美國生活。
偉大的小報《環球時報》問：
「美國的空氣，真的就那麼甜嗎？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下。」
我也想問：
「他們為什麼要出國、留下？比起日韓台，中國的人口密度更小、資源配置更好、國民更能幹，為什麼寧願離鄉去國？是什麼造成了有錢的、有能耐的都往外跑，有人尋死覓活也不願回來？」
三
再說魏敏芝。
五年前的2012年，我還能在大學當教授、上課、帶學生，也能獲准去國外開會講學。應夏威夷大學東西方中心的邀請，去做一個關於中國社交媒體的英語講座。當地的友人提議去著名的波利尼西亞文化村遊玩，並說有個名人當嚮導，還會幫買到打折票。
見面以後介紹這是魏敏芝，竟沒有認出來。和多年前電影中的她相比，長全乎了，帶了眼睛，說的是普通話和英語，不是影片中的張家口方言。
幾年前她輾轉來到夏威夷學習、定居，和祖上就來的一個本地華裔結婚，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叫劉謙。丈夫在波利尼西亞文化村工作，剛好可以買優惠票。
抱着孩子合影后，魏敏芝熱情地請我們餐館吃飯，然後到家中做客，播放她自編、自拍的DVD《奇蹟的女兒》。
她在當地華人圈小有名氣，都知道她曾是電影明星。雖然她教不少美國人學中文，但他們並不知道她的過去。而魏敏芝也低調平和，只是和我們聊起，才略顯興奮，說到她從小做夢都沒想到的命運奇蹟。
拍電影出名後，被石家莊一所中學免費接收，從條件艱苦的張家口一鄉村學校來到省城。高考成績不理想，但又幸運地被西安外語學院國際文化交流自費班錄取，免收學費。
楊百翰大學夏威夷分校的一美國教授，在飛機上無意看到並聽說了魏敏芝的事，而且恰好在西安交流時，見到她。兩年後成績優秀的她，美方全額獎學金資助，來到夏威夷繼續學習。
之後就順理成章了。
魏敏芝的片子，拍了她出生成長的村子，兒時家中的貧困，鄉親們的回憶，電影中小時候本色出演的畫面，成年後攜夫君回家、鄉土婚禮的熱鬧。
祖輩沒出過國的親朋、張藝謀祝福的畫面，都說沒想到後邊的事。用魏敏芝美式的表達說，這是個奇蹟，而她就是奇蹟的女兒：感恩、知足、回饋。
四
五年以後我的女兒也來美了，比摩根•霍爾德大，有點懂事；比魏敏芝小，還不太懂事；比陳莉莉幸運，一來就拿到傑出人才家屬的綠卡，盡可以在藍天白雲下的草地上，給還沒有工作、心事重重的父親撒嬌。
她和母親的視頻經常匆匆，總想着和本地的同學玩。課程不多，但要想學好，作業不少。科學課有點吃力，管樂從頭學起，體育要考掌上壓而不是仰臥起坐。一樣有壓力，但看得出，她是快樂、自覺的。
未來是否有奇蹟，我不知道，也不強求。只希望她像周圍的孩子一樣自由地成長，不再遇上教授爸爸突然成為圖書管理員，不能接送她的憤懣；看不到父母由於政治和生活變故的爭吵；不再有父親揭明星吃空餉被罵、寫「看臉看胸」文挨批的害怕委屈。
其實這邊一切都是平常，只是和那邊比起，才成為奇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