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凌晨1點，美國巡警在美墨邊界逮捕了23名中國偷渡客，此次數量之多，讓西方媒體咋舌。
意料之中的是，這23名中國偷渡客（22名福建人，1名廣東人）大都來自中國的偷渡之鄉—福建，這當中既有年僅17歲的未成年，還有年近50歲的白髮婦人。
這些被特朗普政府視為「蝗蟲」的偷渡客將被關押至移民監獄，等待他們的將是漫長的審問與拘禁。
美國巡警是在一個被草木隱匿的地道發現這些偷渡客的。
這個地道一邊連接着美國聖地亞哥城，另一邊連接着墨西哥城蒂華納。
在這23名中國人暴走一夜，拖着疲憊的身軀鑽出地道的那一刻，他們歡呼雀躍，以為自己如抵達新大陸的哥倫布，終於熬出了頭。當巡警車燈照向他們的那一刻，他們唯一的希望碎了。
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些偷渡客是付出了血的代價才走到這裏的！
2016年8月17日美國西南邊境巡邏隊在美-墨兩國之間的里奧格蘭德河谷上巡邏
如西天取經的玄奘，在通往「美國夢」的路上，偷渡客們要經歷生死考驗的苦難。玄奘自有武功高強的孫悟空保護，但偷渡客們卻如人人過街喊打的蠅鼠。
他們被美國政府視為搶佔美國人福利和工作的毒瘤，被中國人罵「丟盡了中國的臉」。但於他們而言，這一切都不重要，能夠達到美國，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
偷渡客們只敢在夜間和荒無人煙的叢林裏行走。荊棘滿布的叢林裏時長出沒毒蟲猛獸，他們有些人被咬傷，倒下了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他們隱匿於空氣稀薄的集裝箱裏、擁擠在空間逼仄的汽車後備箱中。在預備的乾糧吃完後，他們有些人三天都吃不上飯。
2017年3月14日，4名中國人擠在汽車後備箱裏，在美墨邊界被巡警逮捕！
這些駭人聽聞的偷渡情節並非影視劇本，而是每一個福建偷渡客的切身經歷。
這樣的偷渡客有多少呢？根據廈門大學教授莊國土的統計，從1980年到2005年，有二十多萬人從福建進入美國，其中大部分是偷渡客。
在奔赴「美國夢」的過程中，很多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今年7月23日，一架從墨西哥開往美國的貨車裝載了30多名偷渡客，由於高溫和缺水，10人死亡，其餘20多人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
類似的悲劇幾乎每年都在上演。
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偷渡慘劇也跟福建人有關。
事故的主人翁是一邊被美國政府視為頭號通緝犯一邊被數十萬福建人追捧為偶像的「偷渡之母」鄭翠萍。
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末，鄭翠萍幾乎把福建的幾個村莊搬到了美國。
1993年出事了。
那一年秋天，一艘名叫「金色冒險號」的輪船在紐約海岸擱淺，船上載着286名福建偷渡客。在這些偷渡客的雙腳正準備踏入美利堅大地的時候，數十名持槍實彈的邊防巡警將輪船團團圍住，船上的福建人倉皇而逃，混亂中，十人被淹死，其餘人全部被抓。
當時這件事震驚了整個美國，報紙連續一個月連篇累牘地報道，還被拍成紀錄片、畫成漫畫、寫成書。
20多年後的今天，當時被抓的200多人，大多數人（五分之四）獲得了合法身份。
是的，在特朗普政府執政之前，美國政府對黑在美國的無證移民是極度寬容的。因此為了改變命運，很多人依舊選擇鋌而走險，尤其是在偷渡已經蔚然成風以及經濟發展緩慢的福建小城。
而在此之後，混跡在美國的福建人也被貼上非法移民的標籤。而那些想通過合法途徑在美國求學或者度假的福建人，十個有八個會被拒簽，因為美國政府擔心他們「去了美國就再也不會回來」
為什麼福建人對偷渡美國有着一種近乎狂熱的執着？為什麼文章開頭，那個本應該在教室里上課的17歲孩子和那個走一公里路就會累得氣喘吁吁的婦人會冒着被逮捕甚至丟掉性命的風險去美國呢？
美國並沒有他們的「美國夢」，而是也許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孩子都在美國，也許他們十多年都沒見過面。
而那個17歲孩子的父母，在美國某個簡陋的房間裏看到兒子被捕的新聞時正崩潰大哭。他們好不容易攢夠了供兒子偷渡美國的錢，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
2017年1月19日，美國亞總會的辦公室內一個年輕的福建女子哭訴着向工作人員求助，他的父親幾天前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他的父親偷渡來美25年，沒有回過國。在車禍發生前，他的父親已經訂好了21號回國的機票，準備與妻子和小女兒團聚，然而飛來橫禍的車禍讓這個白髮老人「含恨而去」。
她現在只希望母親和妹妹能夠順利通過簽證，來紐約送父親最後一程。
這樣的故事並不是個案。
2012年騰訊做了一些列關於「華人偷渡」的紀錄片。
紀錄片中，每一個人的偷渡史都是一部磨難史。每一個偷渡者的背後都寫滿了心酸和無奈。
他們當中很多人是已育有孩子的父母，他們留下孩子和老人偷渡美國，幸運的孩子在父母拿到合法身份後會被接到美國，不幸的孩子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父母。
有人說，福建人崇洋媚外，貪得無厭，漠視親情。但試問又有誰願意忍受骨肉分離之苦漂泊他鄉呢？
他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更想改變下一代的命運。
中國改革開放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而改革開放的「先富」列車並沒有搭載這些福建人。在家鄉的工廠里，他們拿着入不敷出的微薄薪資，過着永遠也熬不出頭的艱難日子，而在美國中餐館、洗衣房的工資是中國工資的至少7倍，這讓他們熱血沸騰。
「去美國吧，工作過十年二十年我便可以把家鄉的茅草房變為別墅豪宅。」
他們當中很多人的確實現了自己「衣錦還鄉」的夢想，而這些屌絲逆襲的例子也在不斷刺激着其它的鄉里鄰居，於是越來越多的福建人加入偷渡的大軍，他們不想錯過這個唯一可以改變整個家族生存基因的機會。
去年，新京報對偷渡之鄉-福建長樂的村民做過一個深度報道，報道說「每一個人偷渡成功後，家裏要放鞭炮，還要請閩劇班子在祠堂里唱一場戲。每當鞭炮聲響起，大家就知道，又有一個人抵達了目的地。」
但成功到達目的地只是苦難的剛剛開始。
在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裏有這樣一句台詞，「假如你愛他，把他送到美國去，因為那裏是天堂；假如你恨她，把他送到美國去，因為那裏是地獄。」
對於那些通過合法途徑移民美國的中產來說，美國無疑是天堂；而於福建偷渡客來說，美國就是地獄。
在繁華的美國都市，這些福建偷渡客無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根據美國福建同鄉會的估算，在紐約的福建人已約有五十萬人。）
但他們對一切苦難從不抱怨，如草芥一般堅韌地在美帝生根發芽。
因為沒有身份，他們謹小慎微地活着，對黑心的僱主他們不敢怒更不敢言。遍佈百老匯大道的中餐館、按摩店、洗衣房都是他們辛勤勞作的身影。
生活了50多萬福建人的紐約「福建街」
有些女人們手臂上掛着名牌假包，沿着堅尼路行人路，一邊向路過的遊客叫賣兜售，一邊小心地提防着隨時會出現的白人警察。還有些年輕一點的女人，隱匿在第八大道裝修簡陋的按摩店，從事着色情交易。
有點手藝的男人，會在中餐館謀得一份薪水尚可的炒鍋工作，而沒有手藝的男人會在美國的大街小巷，沒日沒夜地送外賣，因為喜歡帶現金常常成為被黑人打劫的對象。
圖為被黑人打劫痛毆的華人外賣郎
他們賺的錢就是血汗錢，在他們打拼的前十年、二十年裏，他們如不知疲憊，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一天工作時長大於14小時。
他們當初偷渡來美國時，每人都要給「蛇頭」繳納5萬到7萬美元的費用，這些費用都是從親戚朋友那裏借來的。因此，他們在美國奮鬥的前十年都要在還債中度過。
當中很多人在打拼多年後，自己當了中餐館或者美甲店的老闆，還有些幸運的人通過申請政治庇護拿到綠卡，但他們付出的代價是常人無法忍受的。
以政治庇護為由獲得美國綠卡並不體面，因此他們被很多中國人罵為「賣國賊」。
但事實情況是，他們當中很多人比你我都更愛自己的祖國。
他們在法拉盛街頭聽到別人說中國的壞話會跟對方大打出手，看到中國人在國際體育賽事奪冠，會激動地發朋友圈，那些先富起來的福建人會把錢捐回家鄉修路修橋。
在紐約工作多年的華人記者榮悠悠箐說「一個在中國體制下發了財、通過「合法」途徑在美國投資50萬美元換來綠卡的投資移民，真的有資格嘲笑一個在中國沒有得到任何機會、借錢偷渡、打工還錢、攢下的每一分錢都寄回家鄉的偷渡客嗎？」
鳥的遷徙，魚的魚的洄游，都是為了尋找更有利於生存的環境。
以前我和很多人一樣，對那些偷渡美國的亡命之徒會嗤之以鼻，但當我真正走進，嘗試了解他們的生活後，除了噓唏，我更多的感受是無力。
鄭翠萍病逝後葬禮在唐人街舉行，千人走上街頭為她送行，場面極為壯觀，很多人好奇這些福建人為何要緬懷這個知法犯法的美國政府頭號通緝犯。
因為於他們，鄭翠萍是那個在他們看不到希望的時候給了他們希望的人。但偷渡終究是犯罪，而一切罪犯者理應受到法律的懲罰，這是所有偷渡者在踏入美國陸地的那一刻就心領神會的事實，他們在拿自己的命做豪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