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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尚笑:荒誕的思痛 荒蕪的懺悔——讀「才女」韋君宜《思痛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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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君宜曾對女兒說,她參加革命就準備好了犧牲一切,但是沒想到要犧牲的還有自己的良心。「母親苦苦追求了一輩子,卻在眼淚全都乾涸的時候才大徹大悟。」當一個人準備犧牲一切的時候,難道不包括良心?而「卻在眼淚全都乾涸的時候才大徹大悟」,那麼,「母親苦苦追求了一輩子「,又有什麼可以自豪的呢?不覺得愚蠢嗎?

網圖

中共吃過苦頭的高官精英,都有一個相同的怪毛病,寫回憶錄。

寫苦難,沒問題,容易喚起同情。但是,也更容易,逃避個人應負的責任。

可問題是,你當年誤導民眾的時候,是代表黨,代表認知,代表國家,代表民族,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然而,你現在回憶了,後悔了。你所代表的東西,除了黨以外,也都不是了東西,也都毀了。可你的回憶錄里,卻只有你個人的苦難和思痛!

為什麼?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為什麼由於你的愚蠢盲動,你給大眾帶來的災難,到頭來,就只剩下了你自拉自唱的呻吟?

為什麼,臨終前的這次,不能像以前那樣,代表黨,代表認知,代表國家,代表民族,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了呢?

為什麼當初你帶領大家,煽情任意任性?現在卻降低了成本,降低了規格,而僅僅就是個人,僅僅就是自己了呢?

難道你是在廉價地獲取大家的同情心?一掬眼淚,在眼淚的模糊里,個人的責任和罪孽,已逃之夭夭,無處尋覓?

你算計的是不是太精明了?難道下一代也都如此泡製,一代又一代?你損不損啊,你?!這民族,這人民,還有好嗎?

我提出的這一疑問,其實一點兒都不苛刻,一點都不算高標準嚴要求。只是要前後一致,公正保持在同一水平上。

因為,人的一生,可以荒誕,卻不能荒蕪。尤其不能只有思痛,而沒有懺悔。

沒有懺悔的思痛,不是痛,沒意思。

附:【補充讀物】

韓尚笑:人生是韋君宜的《思痛錄》嗎?

轉自《觀察》

我幾乎從不讀回憶錄,覺得是人嚼過的饃,是別人的汗水、淚水或血水。

人生,只有自己去判斷,去經歷,才有意義。

韋君宜《思痛錄》一書的網文,我竟罕見的讀了。

應該說,吸引我去讀的欲望,並不是書名,而是韋君宜的大名。尤其那「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的頭銜,少年懵懵中,可望不可及的圖騰印記。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轉帖不長,站着讀就可以的那種。

「韋君宜從小家境優渥。······她天資聰敏,考取了清華大學,是馮友蘭教授的得意門生,是常在校刊上發表詩文的才女。

父親認為他的這個長女是棟樑之材,一定要送去美國深造。沒想到這機會不但被女兒棄之如敝履,而且她還跑出校園,義無反顧奔向延安。」

至此,我心已陡地一提:知識與認知,我曾多次撰文指出,兩者不是一碼事,後者不是前者累計的必然結果。

這不,知識與認知,不可同日而語的又一個具體案例,韋君宜的《思痛錄》。

把去「美國深造棄之如敝履」,「還跑出校園,義無反顧奔向延安。」這是什麼認知?用天真幼稚來搪塞當藉口,能站得住腳?

難道這個年代的每一個這樣年齡的人,都這樣做嗎?當然不是!

既便都有這樣奔向延安的認知,也都這樣做了,那你為什麼就不能不同呢?你的傑出超群又在哪裏呢?

以這樣的認知,連自己的孩子,都因為自己這樣的選擇和判斷,而喪命而遭殃,去當「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是不是「錯誤的人放在了錯誤的位置上」?

一個缺乏基本的認知能力,喪失了良好判斷的人,又如何挑選不被知識所累,有良好判斷與認知的思想文學的作品呢?

她的女兒楊團說:「她和她那一代人所付出的,是比生命還要沉重的代價。」

這一悲劇,固然是紅色革命思潮的毒害,邪教的附體,然而,個人的取向和判斷,難道就沒有責任嗎?自己的免疫功能呢?

我倒覺得,個人要負主要的責任,尤其是在自己兒女命運生死存亡的重大問題上。

韋君宜曾對女兒說,她參加革命就準備好了犧牲一切,但是沒想到要犧牲的還有自己的良心。「母親苦苦追求了一輩子,卻在眼淚全都乾涸的時候才大徹大悟。」

當一個人準備犧牲一切的時候,難道不包括良心?而「卻在眼淚全都乾涸的時候才大徹大悟」,那麼,「母親苦苦追求了一輩子「,又有什麼可以自豪的呢?不覺得愚蠢嗎?

「母親苦苦追求了一輩子「,這是一種什麼追求,追求的又是什麼呢?

當一個目的、目標,存在問題的時候,卻把「追求」的過程、「追求」的本身,抽象化,理想化,並加以提取、分離、美化,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奇怪的處理過程嗎?

在這裏,有幾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討論。

一、一個由於自己判斷認知的失誤,未能給自己的兒女帶來人的生活,作為母親,是不是很大的失職?

二、一個人的判斷認知,能不能以當時隨大流人的數量為參數、為依據?

三、一個人的判斷認知的能力,與知識到底成正比,還是反比?因為當時走上革命道路的學生,據說是大多數,而大多數又是非常優秀的學生?

四、如果優秀的學生,判斷認知能力如此之差,那麼,是知識出了問題,還是知識的掌握過程中出了問題?兩者必居其一。

五、如果是知識出了問題,那為什麼還要學習,還要學而優則仕?難道要成為判斷的白痴?

六、如果知識的追求和獲得,最終由於知識而喪命而遭殃,並禍及子孫,這種知識的獲得,是否有價值?是否就值得去追求?

七、從周有光到韋君宜,一個從海外歸來,一個放棄赴美深造,兩者殊路同歸,結局卻驚人的相似:臨終前後悔!

八、如果作為學者,都在人生的盡頭開始後悔,那麼,沒有知識,不是學者該怎麼辦呢?眾所周知,生命沒有第二次,人生也不可能再來一次。

我在想,人的一生,到底應該怎樣度過?不錯,這完全是個人的選擇。

然而,在人生的盡頭,才悔悟,才思痛。它告訴了後人什麼,自己走了岐路還是自己寫了《啟示錄》?

亦或是韋君宜的《思痛錄》?

附:

韋君宜的長篇回憶錄《思痛錄》1998年出版時,在文化界轟動一時。這本書一上市,洛陽紙貴,很快就沒的賣了。之後十幾年不見再版,而這本盜版書在地攤兒上一直很「火」。

作者韋君宜是中共建政後文壇上的名人,是參加過「一二·九運動」的那批「老革命」。1986年離休前,她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兼總編。如果她還在世,今年是百歲老人。

韋君宜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當總編時,推出過多部新人的成名之作,成就了一批年輕作家。那時期活躍在文壇上的作家,誰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韋老太?

但是,她自己這部嘔心瀝血的長篇回憶錄《思痛錄》卻多年不能出版。有出版社希望她起碼改換書名時,重病臥床的韋君宜不但不同意,還說:「內容也一字不改,不出就不出吧。」

韋君宜從小家境優渥。她的父親曾東渡扶桑留學,參加過孫中山辛亥革命。她少女時代隨父親在日本度假,穿日式便裝的相片,清純可愛。她天資聰敏,考取了清華大學,是馮友蘭教授的得意門生,是常在校刊上發表詩文的才女。

父親認為他的這個長女是棟樑之材,一定要送去美國深造。沒想到這機會不但被女兒棄之如敝履,而且她還跑出校園,義無反顧奔向延安。

最早,是蔣南翔引領她走上革命道路的。「一二·九」運動中那一句見諸報端、頗具煽動性的名句「華北之大已經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就是蔣南翔第一個喊出來的。

韋君宜18歲加入中共,68歲退休。

在她五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最讓他刻骨銘心的政治運動,一個是延安整風,另一個是文革。

她說,延安整「瘋」,是文革預演。她一歲多的女兒是在延安整風的「搶救運動」中夭折的。她上小學五年級的兒子,是在1966年夏被紅衛兵打傻的。

韋君宜說,再不把這些親身經歷的悲慘醜惡甚至令人髮指的事情記錄下來,就得帶進棺材裏去了。

她利用業餘時間,從1975年開始動筆,到1983年寫出了這部長篇回憶錄《思痛錄》。

「一二·九」運動後,韋君宜輾轉多地,1939年來到中共「根據地」延安,在延安文化界和青年團工作。

《思痛錄》第一章就是1942年的延安整風運動。其中最恐怖的一幕是毛澤東發動的以整肅全黨幹部為目的的「搶救運動」,它直接導致了上千人的死亡。

大部分國民黨統占區的中共地下黨組織被打成「紅旗黨」,打着紅旗反紅旗的特務集團。於是,幾乎所有在延安的年輕志願者都成了特務。他們被逼承認自己是特務,還必須咬別人是特務。

「人鬥人」這種模式,就是在那時形成的。目的不是為抓特務,而是為製造恐懼。

在延安黨中央所在地,遠近山溝一排排一層層的窯洞裏,整夜傳出受刑者的慘叫聲。

文中有段1943年韋君宜的經歷:

我一個人在空窯洞裏抱着孩子流淚。楊述(丈夫)被關在整風班裏,但天天凌晨要他們整隊到無定河邊去冒着寒風乾活(這正是北國的12月)。

有一天,天還不明,我睡在炕上怎麼也睡不着,突然,窯門輕輕啟開,是他進來了。我又驚喜又害怕,抱住他問是怎麼回事。他低聲說:「我偷偷逃出一會兒,回來看你。你千萬不要相信,我決沒有那些事。」

我說:「當然不會信。你快走,免得出大事情。」

他急急忙忙走了。我哭了半天。

······柳湜、柯慶施都是特務。組織上也已決定楊述是特務。在這時,我突然產生了信念崩塌的感覺。我所相信的共產黨是這樣對待自己的黨員的,我堅持,為了什麼?我曾上書毛澤東伸冤,也無結果。我還指望什麼?

於是,我答應了李華生,自己去整風班,「勸說」楊述。

我怎麼勸說的呢?到了那裏,他從大炕上被叫起來,我們兩人在一張木板桌邊會面。一人一條木凳,旁邊還有別人。我見了他,只說得一句:「形勢非叫你坦白不可,你就坦白了罷。」說罷就大哭起來。他也放聲痛哭,說了一句:「好的。」我就走了。

後來我就在綏師禮堂聽到了他的「坦白」。

文中提到四川省工委書記鄒風平被迫自殺事件。

鄒風平是中共地下黨員,他在延安中央黨校學習時被當成「特務」批鬥。剛結婚的妻子因此而離開他,後和別人同居了。至此,鄒風平備感絕望,心裏的最後一點溫情和牽掛也沒有了,他自殺了。

《思痛錄》中提到魯藝有一位藝術家全家自殺。那人叫石泊夫,是名畫家,上世紀30年代和周揚一起在上海是左聯的戰友。石泊夫突然被人指控是國民黨奸細,他聲嘶力竭地為自己辯白,但在場的周揚沒有為他說話。於是他被當作國民黨特務抓走了。

夜裏,他的妻子把窯洞的門窗都堵嚴實了,然後燒起取暖的炭火盆。一夜過去,兩個孩子和她一起「長眠不醒」。

第二天領導宣佈:「她這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還把孩子都拉去和自己一起去死,可見她對黨和人民仇恨有多深。」

首篇中有段大搞「逼供信」的「內幕」:

有一次我聽到副校長(抗大分校)講他們的批鬥原則,他說:「別人說反對逼供信,我們就來個信供逼。我們先『信』,『供』給你聽,你不承認,我們就『逼』!」

這個副校長後來在「文化大革命」中鬧得全家慘死,我不知道他是否回想過1943年他自己說的這些話!

「從這時起,我雖然仍相信共產主義,相信只有共產黨能救中國,但是我痛苦地覺得,我那一片純真被摧毀了!」

「當時,我曾和楊述兩人議論:現在只在邊區裏邊這樣干,我們這些人還能忍受,能諒解。以後如果得到了整個中國,再這麼幹,可千萬不行了。成億的老百姓不會答應的。」

1966年文革爆發。上述憂慮和「預見」,竟不幸都被言中了。

挨批鬥,韋君宜一度精神失常。

楊述被毒打折磨,在生死邊緣徘徊。

大人去幹校、蹲「牛棚」,孩子上山下鄉,兒子楊都都成了智障人。一家人天各一方。

文革慘劇比延安整風時期發生的更多更慘更不可理解。

韋君宜在痛苦中開始反思。

《思痛錄》記載:

······後來,我的女兒團團對我說:「以後我們什麼書也不念了,只念一本——《毛澤東選集》,別的書都是反動。」

小孩子這句話更使我一通百通。

原來如此,一切文化,不是封建文化就是資產階級文化,新的是修正主義文化。我從小接受的一切教育,自己推行的一切文化工作,全是百分之百「封資修」。照此向每個古人頭上打一個叉子,則打不勝打,有何難哉?

······反正統統罵倒,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我們這些知識分子都沒有根了,只請用剃刀剃就是,管什麼革命知識分子?這真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大悲哀!

她追隨馬列一生,從天真閨秀、清華才女、激進學生、知識女性、黨刊主編、「五七」戰士、精神病患者、落魄「走資派」、馬列主義老太太,到病床上的乾癟老嫗······韋君宜的一生在鹼水、淚水、血水中都浸泡過了。難道這就是馬列主義者革命的一生?她信仰的共產主義到底是什麼?

1982年有人向她說了一席話,令她震驚不已。

《思痛錄》記載:有一個去美留過學的中年人告訴我,他在美國見到幾位世界知名的美籍老華人科學家,他們在美國的地位極高。其中一個科學家告訴他:「我是『一二·九』那時候的學生。說老實話我當時在學校只是一個中等的學生,一點也不出色。真正出色的,聰明能幹、嶄露頭角的,是那些當時參加運動投奔了革命的同學。如果他們不幹革命而來這裏學習,那成就不知要比我這類人高多少倍!」

我間接地聽到了這位遠隔重洋的老同學的心裏話。他說的全是事實。

我們這個革命隊伍里有好多當年得獎學金的、受校長賞識的、考第一的,要在科學上有所建樹當非難事。但是我們把這一切都拋棄了,義無反顧。把我們的聰明才智全部貢獻給了中國共產黨的事業······

女兒楊團說:「她和她那一代人所付出的,是比生命還要沉重的代價。」

韋君宜曾對女兒說,她參加革命就準備好了犧牲一切,但是沒想到要犧牲的還有自己的良心。「母親苦苦追求了一輩子,卻在眼淚全都乾涸的時候才大徹大悟。」

丈夫楊述也是「一二·九」那時的學生。在清華歷史系讀書時就立志寫中國社會發展史,而且已經列了研究計劃,寫出了若干篇章。

文革中,因和鄧拓有工作關係,他被鐵棍打得骨斷筋折,1980年就病逝了。

為什麼年輕時懷揣的美麗理想,最後都變成了人間悲劇?

在種種倒行逆施下「石頭也要說話了」。

在《思痛錄》的結語中,韋君宜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政治主張:天下最拙笨的民主也遠勝於最高明的獨裁,它使我抱着最高的希望······何必膽怯?我將歡迎能下決心的拙笨的民主!

《思痛錄》於2013年再版時增加了11萬多字的內容,書頁厚了,內容的分量也更重了。

韋君宜將所親歷的左禍,一件一件拎出來曝光。其間,涉及上百位「革命者」的遭遇,像東德「史塔西」的解密檔案,成為運動害人的證人證言。

韋君宜對歷史的反思,不是一般的痛定思痛,而是大徹大悟。《思痛錄》不但內容真實可信,政治觀點也十分鮮明。她在晚年,冒着被再次打成什麼「分子」的風險,將真實歷史和深刻教訓記載下來出版成書,留給了後人。

2002年,在《思痛錄》出版三年後,韋君宜從容地走了。

《思痛錄》文筆平實得近於白描,但那裏有椎心刺骨的沉痛,令人掩卷長思。作家韋君宜一生有多部文學作品,但《思痛錄》會成為傳世之作,因為它真實記載了一段沉痛的歷史,所以一出版,就洛陽紙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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