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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彪準兒媳:我差點就成了「913」的另一具女屍

張寧一生中只接受過一次這麼奇怪的體檢:衣服脫光,「就戴個胸罩,穿着內褲」;體檢人員還用手指按壓她的大腿,「說是檢測皮膚的彈性」;此外,體檢內容還包括是否有疤痕,是否有生育能力。

「完了還突然把我胳膊抬一下,說沒有味道,很正常」。

1969年的5月,北京301醫院,張寧被派來北京執行「秘密任務」,至於任務是什麼,她卻不知情。

張寧是南京軍區歌舞團的女演員,舞蹈天賦頗高。10歲進入歌舞團,14歲就憑藉《貝殼舞》在全軍一舉成名,與其他十幾個女演員被稱為「金陵十二釵」。父親張富華是解放後第一批大校,在她7歲時去世,母親也是革命幹部。作為烈士遺孤,又是軍隊裏的特殊人才,張寧政治條件「非常好」。

少年張寧:舞台中央被燈光照亮者

體檢後的一天,夜裏兩點,張寧被人叫醒,說帶她去「首長俱樂部」玩玩兒。車子拐進了毛家灣胡同,門口警衛森然。

到了「俱樂部」,有個軍人拿來毛澤東紀念章請張寧觀賞。張寧從未見過貝殼做的紀念章,幾乎入神了。這時有個秘書拿來了一盞枱燈,把張寧的臉照得透亮。

隨後,張寧又被叫去打乒乓球。穿過幽深昏暗的走廊,來到一間墜着綠色帷幔的球室。她原本背對窗子,還沒打完一局,就被要求換位置。張寧不小心把球抽了出去,視線隨之朝外一望,瞄到了幾個黑影。

「我看到那個影子中,有一個好像林彪,但是我不敢吭氣。」

窗外的確是林彪。除了他,整個林彪辦公室的人,都在外頭觀察張寧的一舉一動,林彪的妻子葉群也在其中。

這次「首長俱樂部」之行,就是張寧的秘密任務。不動聲色之際,她接受了「中國二號家庭」的「面試」。毛家灣並非什麼首長俱樂部,而是當時「副統帥」林彪的住宅。看過張寧靜態和動態的姿容後,林彪點頭表示滿意。

她被確定為林家兒媳的人選。

2

林彪和葉群有一兒一女,女兒林立衡,小名豆豆;兒子林立果,小名老虎。

1968年,葉群開始替兒女積極張羅婚事。她向林彪托稱讓老部下介紹對象,「叔叔們關心關心豆豆和老虎」,演變到後來,葉群已經把一張「選美」大網撒到了全國。

葉群甚至動用了軍委的力量,以「為軍委挑選機要員」為幌子在全國選拔。「機要員」的標準自然就很高了,政治背景要幾代都是紅的,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男孩要大學文化,女孩子則要初中以上高中文化。至於體貌,男孩子要175左右。女孩子要在165左右,氣質上要漂亮,但不能有妖媚之氣,要端莊大方,走路也不能歪歪咧咧。」除此之外的其他要求,張寧在體檢中也見識過了:皮膚要光亮,不能有斑點、疤痕,不能亂長痣。

江南出美女,這些地方便安插了專門的人。勞師動眾,五次三番,各個文藝單位、軍隊院校都選了一遍,江蘇省幾乎跑遍,送選的人還是被一個個退下來。

終於有人想到了張寧,「你們要是看不上她,就不要到江浙地區來了。」下面辦事的人拿了張寧的照片。照片幾經上傳,到了葉群手裏。

看完照片,葉群下令調張寧上北京。

青年張寧

那是1968年的12月。張寧是陸軍,到了北京後,卻被安排住在空軍招待所。

混沌中,幾位高幹夫人「接見」了張寧,她們上下打量她的相貌、交口稱讚,其他的卻一概不說,這讓張寧「有點懵」。

一天下午,又有一群穿着海陸空不同軍裝的男人來拜訪,他們不作自我介紹,「魚貫而入」,進到房間自顧自地找位置坐下。

當兵的人性格靦腆,張寧拿眼睛掃了一圈,眼光對到的人都低下了頭,直到望向一個沙發上的男人。

「兩個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目不轉睛,這種眼光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又傻膽子又大,不知道迴避。」

張寧再看了一眼這個男人後,大吃一驚,覺得他似曾相識——林立果是被「趕着」和林辦的人去看張寧的;但見到張寧後,林立果的精神狀況不大對頭了,「葉群問他也不吭氣。」

林立果和姐姐林立衡一向牴觸母親對自己感情問題的大包大攬,他們自由戀愛的對象都曾被葉群拆散——林立衡的戀人被發配到原子彈基地,永不許返京,她為此憤恨自殺未遂。

但初見張寧後,林立果又帶着姐姐去拜訪了她。原來,「老虎」見到張寧後失魂落魄,可以說是一見鍾情了。他對張寧很滿意,又赧於單獨相見,於是帶着林立衡再去探望。

在招待所房間裏,林立果靜靜地聽姐姐和張寧聊天,從家庭背景到政治學習。

張寧此時仍不知這對男女的真實身份,更不知這幾天來拜訪她的人都抱何目的。

3

話傳到葉群的耳朵里,張寧被形容為「古典美、病態美、現代美」,秘書楊地說,這個女孩跟其他女孩都不一樣。葉群不相信,要親自會會這位「三種美」女孩。

當天晚上,張寧被安排去人民大會堂看樣板戲。在一間鋪着紅毯的明亮大廳參觀時,葉群突然迎面走來。

「葉群就一直盯着我看,我有點傻了,這麼高的首長夫人,我沒想到會見到她。」地毯很窄,為了讓路,張寧往後退了一步,頭略略朝葉群一低,以示尊重。

但這一退步、一低頭,沒敬禮、沒問好,在葉群眼裏,就是不尊重、對林家沒感情。葉群對張寧的「面試」很不滿意,要把張寧退回去。

聽此消息,林立果按捺不住了。他鋌而走險,背着母親下調令將張寧「偷」到了北京;還越過葉群,向林彪袒露了自己的「自由戀情」,得到了支持。於是,就有了那場乒乓球室的秘密面試。

張寧得到林彪首肯,葉群只能讓步。但林彪父子都如此喜歡這個女孩,葉群對張寧也始終耿耿於懷;後來張寧聽說,葉群管自己叫「小妖精」。

林家1962年合影,從左至右:林立衡,葉群,林彪,林立果

1969年5月,還在發高燒的張寧,被再次緊急調往北京。

她被安排在邱會作住所,由邱的夫人胡敏陪伴。一天夜裏,邱家一名叫江水的警衛員,趁四下無人,偷偷跟張寧說了一句話,「老虎是會吃人的。」張寧立感毛骨悚然,她知道,老虎就是林立果的小名,她也終於隱約猜測到了自己幾次三番被秘密調京的目的。

張寧從小清高倔強,「被選妃」以來,身不由己,對方的不坦誠、不尊重,都讓她格外反感。更重要的是,那時張寧已經有了一個相戀一年的男友。她絕食表達反抗,林立果才不得不把她放回南京。

但回到南京後不久,男友小李突然被通知轉業。「如果把他弄走我也不幹了,我馬上打結婚報告。我也亂來了。」

張寧去找政委理論,政委說,「無產階級司令部派下來的任務,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你只要跟他斷關係,我負責保他。」

張寧如夢驚醒,她還是「老虎」並未鬆口的獵物,在權力高壓下,小李和她如同螞蟻。為了保護無辜的小李和家人,她決意分手。

晚上,張寧和小李相約到梅花山,寒風中,兩個年輕人哭着緊抱在一起。

「他手都破了,砸的,全都砸在松樹幹上。他說我本來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願意什麼都拋棄,還要跟我保持這個關係。但是我沉默了。」

4

張寧覺得自己仿佛是一件貢品。

被迫與男友分手後,她被「隔離」在南京郊區,不得回家;任何與她接觸稍多的異性,也都被秘密警告。想到林立果喜歡她黑長濃密的大辮子,她剪掉了長發。

「憎恨,真的憎恨自己的美貌,真想毀容算了。」

1971年6月,葉群下達中央軍委調令,命張寧三天內必須進京。張寧明白,自己逃不過去了。最後一天清晨,張寧匆忙出發,母親還蒙在鼓裏,她寬慰女兒:「姑娘啊,不要哭了,想家的話你就回來看看嘛。」

可是「貢品」進京,還有歸來的希望嗎?「一想到他,我就嚇得發抖了。」

到了北京,面對「未婚夫」,張寧憤怒又忌憚,只能用沉默抗議。「為什麼你不願意跟我說話,難道我們之間就無話可說嗎?」林立果忍不住問她,張寧依然不回答他。

但在斷斷續續的接觸後,林立果在她心中的印象也稍有轉變。

剪了短髮後的張寧

林立果畢業於北大物理系,熱衷機械改造和技術創新,據說解放後中國第一輛水陸兩用汽車也是他改裝的。並且,林立果也不像想像中的紈絝子弟那樣油腔滑調。

一天,林立果又來找張寧,他帶着親信周宇馳開車接張寧接出去玩兒。張寧和他坐在後座,他故意把手放在兩人中間,把張寧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林立果說打開音響聽聽音樂,活躍活躍氣氛,音響一放,竟然是一支搖滾樂。

他把頭往後一仰,「世界上這麼好的音樂,中國人聽不到,那個什麼旗手,下里巴人,總有一天我要讓全國人民聽到這麼好聽的音樂。」聽到林立果的話,周宇馳馬上就接口「不談政治」,林立果便不再吭氣。

林立果所說的「旗手」指的正是江青,文革中,她主管的文藝只剩下了八個樣板戲。林立果大膽說出張寧的心裏話,讓她感到既驚悸又痛快,不由對他另眼相看。

「這是典型的反革命的言論了,他還說,法國總統戴高樂講了一句政治名言:政治是無實話可言,我當時聽了又傻了。」

慢慢地,張寧發現,林立果與其他高幹子弟不同,是個異類。在言談中,林立果流露出母愛缺乏和內心孤獨的情緒,張寧沒想到,這個出身顯赫、萬人仰慕的「老虎」,居然卑微地向她索要溫情。

「他說:人是有感情的,你老這樣我也受不了,我們客觀上是有距離,但是你為什麼要人為地把這個距離再擴大化呢?我聽了心裏很難過,很委屈,但又說不出口來,我就開始掉眼淚了。天下好女子那麼多,你林立果為什麼非看上我呢?」

張寧能感覺到,林立果對她懷有愧疚,但命運被強行改變的壓抑仍如鯁在喉,一瞬間她的心裏五味雜陳。

林立果伸手替她擦眼淚,張寧沒有躲開。

5

一次,林立果和周宇馳來拜訪張寧,周宇馳端來西瓜,林立果說,「張寧胃不好,不吃涼的,」讓他把西瓜燙一燙。周宇馳真的就把西瓜切成小塊,燙得滾燙了端過來。

後來張寧胃痙攣,林立果輕扶她到床上,端來一杯煮熱的橘子汁,跪在地上餵給她。這時周宇馳緊張地推門進來,「主任打電話,問你睡醒了嗎,趕快回去」,原來是葉群又在「調查」林立果的行蹤。

實際上,林立果來找張寧,都是「偷偷地」。林立果從來不叫葉群媽媽,他管葉群叫主任,或者,葉胖子。

林立果姐弟的行蹤必須向葉群匯報,二人見林彪須向葉群請示,每次會見,葉群必須在場;如若林彪過問子女近況,也由葉群一併回答,他們最多回一句「嗯嗯,好」。

在林家,張寧成了葉群控制林立果的新工具——因顧忌葉群為難張寧,林立果在葉群面前,只能更加謹小慎微、唯命是從。

張寧聽人說,葉群原來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但權勢似乎重塑了葉群。成為了政治局委員了以後,「她就不是女人、妻子,也不是母親,全部都從政治角度出發了」。

從左至右:吳法憲,林立衡,葉群,林立果

林彪身體不太好,但這是「國家機密」。

一天,在葉群的安排下,張寧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了林彪。親眼初見,張寧被震撼了:「跟他在天安門上講話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人啊,很弱,他坐在那個地方幾乎沒有聲息。」

林彪坐在房裏,兩手擱在膝蓋上,看見張寧後微微欠欠身子,笑起來非常安靜。握手時,張寧感覺到林彪的手冰涼,單薄無力。原來億萬人民祝福「永遠健康」的林副主席,實際上是個生命燭光搖曳暗淡的老人,她內心突然湧上一陣莫名的哀傷。

又一次,葉群帶張寧去見林彪。

內勤端來了一盤花生米,葉群拿兩顆剝開,放在林彪的手掌心,他吃完後,張寧也剝了一顆放在他手上。林彪對張寧笑了笑,吃了起來。

但是葉群的臉馬上就板下來了,「喜歡吃一次不要吃那麼多,吃兩顆夠了。」林彪非常聽話,把手擺在自己的腿上,低着頭靜靜地看着茶几上的那盤花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當時覺得老頭子好可憐。」

直到葉群和張寧退出房間,林彪還在看着那盤花生。出了房門,葉群壓低聲音斥責張寧,不要隨便給林彪吃東西,把外面的病菌傳染給林彪。而因為一粒花生,林彪瞬間閃亮又暗淡下去的眼神,卻永遠刻在張寧的記憶當中。

張寧沒有想到,中國二號家庭氛圍如此詭異。然而這還僅僅是個開始,那個更加詭異的、震驚世界的時刻——「九一三之夜」,正在前方不遠處等待着她。

6

林彪、葉群和林立果乘坐的256專機在蒙古溫都爾汗墜毀的時候,張寧正在睡夢中。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1971年9月13日早上,睡眼惺忪的張寧被人拽了起來,周圍是全副武裝搜查的士兵,平時周到服務的兩個小護士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張寧呆住了。

時間回撥到一周之前。

1971年9月7日,張寧被葉群要求去北戴河度假一周,同去的還有林立衡和男友張清霖。張清霖和張寧一樣,是從葉群的全國「選美」中「脫穎而出」的,一個是「準兒媳」,一個是「准女婿」。一到北戴河,他們就被葉群帶去96號樓見林彪。

96號樓是一座青灰色工字型二層小樓,遠離海岸,窗戶被厚窗簾罩住,密不透風。林彪在戰爭年代負傷,中樞神經受損,從此怕風怕光。

張寧眼前的林彪,鬍子拉碴、臉色發青,非常憔悴。林立衡上前,叫了一聲「爸爸」,聲音顫抖,眼圈也紅了。

一旁的葉群問林彪:對張清霖和張寧這兩個孩子是否滿意?

林彪的反應很奇怪,他僵硬地鼓起掌來,「好好,一個勞動人民的兒子,一個老紅軍的女兒,我很滿意。」

青年時代的張寧

後來張寧被告知,林彪計劃一周後去大連養身體,國慶節還要上天安門講話。次日,葉群又帶着張寧和林立果坐車兜風。車後座上,葉群夾在二人中間。

「在車上她突然問了林立果一句話:準備好沒有?林立果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了一句:準備好了?完了林立果說,準備好了。」

9月的北戴河,海濱和街頭空無一人,母子倆沒頭沒腦的的對話,在寂靜中顯得格外詭譎。

事後,張寧才明白那句「準備好了」是什麼意思。

剛到達北戴河不久,林立果就以「看牙」的名義要返回北京。當天,一向不允許張寧和林立果單獨相見的葉群,竟破例讓他們獨處一會兒。兜風結束後,她把二人帶回自己的住處,說了一句「我可不夾在你們中間當蘿蔔乾兒」,就走進臥室摔上了門。林立果拉着張寧坐在沙發上,忽然面色凝重。

「他說你帶的衣服夠不夠啊,要不夠的話,我回去幫你拿來。我覺得他很奇怪,我一個星期不就回去了嘛,他就不講話了。憋了大概有一兩分鐘,突然他就講,最近中央路線鬥爭很激烈,葉主任的政治地位可能要下降,如果北京萬一被佔領了,你那些東西不要行不行?」

張寧驚呆了,她實在搞不清林立果話中的玄機,還在腦子裏飛快地盤算着:整葉主任就是整林彪,整林彪就是整主席——於是她問:主席知道這個事嗎?

林立果沉思片刻,緩緩點頭:「知道一些。」張寧聽了一下子鬆弛下來:「主席知道了,任何人想搞政變都是不能得逞的。」

張寧發現,自己這本來是寬慰對方的話,卻像是一記重錘,林立果臉色突變。他呆滯良久,忽然一把抱住張寧。

「抱住以後就第一次吻我,我覺得很突兀,力氣很大,抱得很緊。他說萬一,要是出了事,我不連累你,你什麼都不要說。我當時愣了,我說什麼事情啊?」

「吻別」之後的那晚,林立果離開了北戴河,前往北京。

7

9月11日,林立果離開後的第三天,葉群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在辦公室里焦躁地走來走去,她傳張寧過來,要帶張寧去看望林彪。到了門前,葉群讓張寧敲門,房內傳出讓人心悸的聲音。

「誰呀?聲音抖抖的,拉得很長,把我嚇一跳。葉群馬上撥開我,疾步上前:首長,是我,小張要來看你。我心想明明是你叫我來的,怎麼成了我要看首長呢?」

林彪兩眼直視前方,似瞪非瞪地看着張寧,像在幻覺中,身體看上去更差了。葉群摸摸林彪的胸懷,噓寒問暖,「你感覺好不好啊,睡得好不好啊?」林彪則反過來問葉群,「你好不好?冷不冷啊?穿得少不少?」

林彪問話的時候,還輕輕地用手摸了摸葉群的肩膀。這個舉動不但張寧從未見過,甚至葉群好像也被嚇着了。

「我就覺得有點傻了,這兩個人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得那麼相互關心,原來都沒有這樣的肢體動作的,這個葉群非常奇怪,她馬上閃開了。哎呀,我很吃驚很詫異,首長摸摸你、碰碰你,表示關心,你幹嘛這麼迴避,好像很嫌棄的那個樣子。」

林彪和葉群早年合影

葉群和林彪的關係,張寧在初入林家時就覺得捉摸不透,而此刻更透着怪異。

葉群忙轉移話題,讓張寧說兩句英語給林彪聽聽。張寧說了時下最流行的:「毛主席萬歲,林副統帥永遠健康。」林彪聽了突然發出了神經質的啞笑,他緩緩抬頭,低聲清楚地說:

「人吃五穀雜糧,哪來的永遠健康。」

這話把張寧嚇呆了,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林彪。

那時的張寧並不知道,她所經歷的,正是震驚世界的「九一三事件」的前奏,而她自己也無意中成為了事件爆發前一些蛛絲馬跡的見證者。

而在45年前的北戴河,張寧只覺得這一家人完全沒有度假的輕鬆愉快,每個人都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尤其是林立衡,在林立果返京那晚之後,就情緒異常低落,閉門不出。

多年後,劫後餘生的張寧和林立衡再次相見,林立衡才對張寧說,林立果離開前,曾找她密談。

「開着車把林立衡帶出去談話,跟她交底:他不服氣毛這麼整人,現在又整到『首長』頭上了。他說別人忍,我不忍,我要反,我們到廣州,再不行就到香港,或者上山打游擊。」

8

林立衡和葉群關係長期不和,葉群凡事不對她講,她本人也對政治不感興趣,並未像林立果那樣進入部隊的核心部門「鍛煉」,這使得林立衡對高層的政治形勢不甚明了。

此刻,眼前的弟弟竟然「生出反心」,林立衡震驚萬分。

林立衡始終覺得,「要反」是葉群和林立果的主意,父親並不知情,她擔心二人妄動會對林彪不利。她把擔憂告訴了男友張清霖和負責自己安全的楊處長,三個人關起房門,苦議對策。就這樣,北戴河暗流涌動,葉群所在的96號樓和林立衡所在的56號樓,已經秘密分裂為兩個陣營。

自然,張寧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9月12日,林立果從北京返回北戴河,立刻和葉群密談。過後,葉群突然宣佈,林立衡和張清霖在當晚訂婚,並破例邀請所有工作人員看電影,把他們聚集在96號樓的過道里,放的是香港喜劇片《甜甜蜜蜜》和《假少爺》。

張寧坐在前排,情節有趣時她哈哈大笑,卻不聞其他人的動靜,「回頭看一個人都沒了,走到門口探頭一看,把我嚇得馬上就縮回來了。」

除了張寧,其他人並沒有在看電影,而是都在外面如泥塑般站着,望向林彪房間。原來,葉群藉由看電影支開所有工作人員,她和林立果則進入林彪房間密謀。發現情況後,「準新娘」林立衡馬上委託內勤小陳以送開水為由,進入林彪房中打探。

不一會兒,小陳被「轟」了出來,眾人悉悉索索圍了上去。

「他聽到首長說,我至死是民族主義者。他還看到首長淌眼淚了。林立果發現他後,很兇,把他肩膀扳過去推出去,開水都灑出來燙到他了。」

林立果和葉群不知道,此刻,在林立衡的調度下,整個「林辦」都在監控着他們。

林立衡和張清霖猜測,林立果回來一定會有所動作,所以下午便和林彪身邊的幾個主要工作人員秘密打了招呼,並最終決定求助高層。林立衡致電8341警衛部隊報告中央:「葉主任和林立果有些反常,恐怕對首長安全不利,請中央制止首長行動。」

青年時代的林立衡

晚11時許,葉群突然披頭散髮衝出來,極度失態,向眾人宣佈馬上要走。而林立果則臉色慘白,惡狠狠地盯着姐姐。

原來,此時的林立果得到急報,中央下令關閉山海關機場,由此推斷出逃的風聲已經泄露,決定提前行動。葉群衝進林彪臥室,拽起已經服下安眠藥睡着的林彪,說:「快起來吧,有人來抓你啦!」

9

1971年9月12日深夜的北戴河林彪別墅,風聲鶴唳,亂作一團。葉群和林彪的司機楊振剛架着林彪奔向專車,林立果則提着手槍到處尋找「告密者」林立衡,說「如果她不跟着一起走,就他媽的斃了她。」

對於林家突然掀起的驚天波瀾,張寧此時還處在震驚之後的木然當中。根據葉群和林立果要求,她要跟着一起走,於是回到自己房間收拾東西,但也就在此刻,「林立衡進來了,她跟我講,首長又改變計劃了,明天早晨走,今天晚上不走了。你吃了安眠藥好好睡吧——她拿了兩粒安眠藥給我,那我就吃唄,很快,就開始暈乎,真的力道好大。」

張寧想不到,正是這個並不熟悉的、看似柔弱的「姐姐」救了自己的命。

林立衡一直同情張寧在婚姻選擇上的不自由,因為她本人也感同身受。林立衡擔心張寧會被一同「挾持」,又怕告知真相會嚇壞張寧,本已躲起來的她冒着風險找到張寧,給她送了安眠藥,張清霖則拉了總電閘,整個56號樓陷入一片黑暗。

當林立果提着手槍趕到「未婚妻」房間,想把她接走時,推開房門,卻是一片昏暗、悄無聲音。而此刻就在床上、即將陷入睡眠的張寧,則目睹了門口林立果最後一個恐怖的剪影。

沒有看到張寧的林立果調身離去,張寧則隨即陷入死一般的睡眠。幾個小時後的9月13日凌晨,蒙古溫都爾汗,林彪一行乘坐的256號專機墜毀,「九一三事件」震驚世界,並至此成為歷史謎案。

「這是老天爺鬼使神差救我一命吧,林立果如果找到我,溫都爾汗就多了一具女屍。死了就什麼都說不清了。」

10

「九一三事件」後,張寧與林彪辦公室其他工作人員被押回北京,接受專案組審查。

1975年9月9日,審查結論認為張寧屬於「受害受騙青年」,她終於踏上回南京的火車。距離1968年底初次被選進京,已經過去七年。一入豪門深似海,她終於從「海」中活着爬了出來,但一切已然改變。

回到家她才知道,「九一三事件」向全國公佈後,副統帥家庭的「選妃惡行」也隨即曝光,母親這才第一次得知,女兒被調入京,原來是給林家當兒媳。她認為張寧一定是跟着上了飛機摔死了,就此精神失常,直到確認女兒還活着後,才慢慢好轉。

1978年底,張寧退伍,回到南京後,她再也沒有登上舞台。

「一言難盡,睡醒了,一夜之間長大了。我最好的時光,從20歲到25歲放出來,我的事業和我的生活全毀了,到最後成了反革命陣營裏面培養出來的修整主義的黑苗子,一下子想通了很多問題。不僅是世態炎涼,是精神信仰上的崩潰,徹底崩潰。」

1979年,張寧收到一封從鄭州輾轉而來的秘密信件,署名是張清霖。在一位朋友的幫助下,張寧偷偷地去河南,見到了還在被監視中的林立衡夫妻。三人見面,感慨萬千。

從左至右:張清霖,林立衡,張寧

林立衡審查期間曾被關在小黑屋裏,蚊蟲咬到全身潰爛,江青命人用敵敵畏「熏蚊蟲」,導致林立衡呼吸道中毒。

危難中,張清霖選擇和林立衡結婚,並和她相濡以沫。

多年過去,林立衡對每一個因「九一三」受牽連的個體,都充滿了愧疚。但談及那場自己深度參與並試圖制止的事件時,則長久地沉默了。

張清霖告訴張寧,二人將盡畢生精力去完成一項既定的艱巨工作,歷史需要他們做出犧牲。

尾聲

1976年,張寧結婚,育有一子,1982年離婚。

1987年,張寧十歲的兒子不幸遇害。之後,她開始信仰佛教。

1991年,張寧接受美籍華人林賽圃的求婚,遠嫁美國。

1998年,張寧自傳《自己寫自己》在中國大陸和香港兩地出版。

2016年,65歲的張寧選擇面對我們的鏡頭。提起往事,愛、恨、情、仇都已平淡,只有茫茫的命運,才終能敬畏於心。

「林立果這輩子對我,確實是不錯的,最後還不願意連累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原諒他,但是林立果的死,我覺得好像都可以贖罪了。我沒有什麼不可原諒他的,都是命運不好,就是這樣。」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網易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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