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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春龍:那些未被刪除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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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新書《沒有回家的士兵》終於進了印刷廠。前戲太久,當節點真正到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了想像中的喜悅。

這本書完稿於一年多前,交給出版公司後,沒想到是沒有止境的審查,從編輯,到出版社,到出版集團,到省新聞出版局,到新聞出版總署,又轉到中央軍委,又到軍事科學院。

這一路,我靠着人脈和臉皮,不停地去斡旋,在對敏感文字的不停刪除中,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獲得最終的出版許可。

中途有人說,這麼多內容被刪了,你妥協這麼多,還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在香港出版。我說:不,逃避現有的審查,或者飛蛾撲火式的對抗,才是最大的妥協;在體制的許可範圍內,最大限度地呈現真相,才是我們記錄者最應該忍辱去做的事情。

跬步終會積至千里。

在望穿秋水的等待中,終於拿到了終審意見,寥寥幾句,表達了兩個意思:無政治問題;感人。後面的兩個字,讓我有些眼熱,冰冷的體制,總會有人性的一面。

出乎意料的是,終審者沒有再去刪除一句話。有可能是前面的環節把該刪得都刪了,也有一種可能,送審者過于謹慎,閻王其實沒有小鬼複雜。

寧左勿右,一定是吏治最大的敗筆。

而臨近印廠前,又接到刪除令,腰封上的李承鵬,要拿下。任志強柴靜、土家野夫、李承鵬以及金宇睛等大佬幫我的書捧場,寫了推薦語,結果,唯有他未獲通過。我很抱歉給大眼說,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倆(主要是大炮和野哥)都能上,我到底怎麼了?

能成為我的書的推薦人,一定是我內心裏最尊重的人。

我把書的封面發到了朋友圈,一位朋友的點評讓我樂了:封面的老兵,他敬禮時掌心向外,一定是進入緬甸作戰的國民黨老兵。

總是有一些蛛絲馬跡,會讓未來窺探到歷史的真相。

我做了12年記者,寫過上百萬字的報道,我做的是那種最苦逼的記者:調查記者,或者叫揭黑記者。

按領域分,記者大致有時政記者、財經記者、娛樂記者、體育記者以及調查記者等等,媒體沒落以及管控加劇的年代,調查記者最先被逼上絕路,而轉型也最困難。

時政和財經記者,大多是和權貴打交道,門道多,媒體圈最先創業且賺得盆滿缽溢的那一批人,大多是財經記者;而一些專業領域的記者,如娛樂和體育記者,讀者的需求依然是日益剛需,似乎並不存在丟飯碗的情況;而調查記者,更多接觸的都是這個社會的底層,即使採訪過權貴,也多是負面。

我做記者那些年,採訪最多的群體,是出租車司機、礦工、上訪戶、知青、抗戰老兵……

我出的第一本書,是在15年前,《以公民的名義》,寫的是一位西安的出租車司機維權的報告文學。那本書出了後,我在西安坐出租車,報了姓名,司機一定不會收我的錢。

10年以後,又出版了第二本書,《異域1945》,流落滇緬的中國遠征軍老兵回家的故事。我經常會收到老兵的來信。

一份付出,收穫一份職業的體面。

15年前第一次做簽售,現場火爆。那時我還是小鮮肉。

我的第二本書,豆瓣評分9.1。

不做記者之後,有朋友給我說過一句話:你幫過的人,或許已不記得你了;但你害過的人,他會記你一輩子。仔細想了想,有道理,也聽得我後背發涼。因為我寫過的報道,曾經壞過很多人的好事,好多官員進了監獄,也有人丟了烏紗。

當然,調查記者也分為兩類,調查記者和偽調查記者,後者以敲詐為生,與權貴勾結,反倒活得更滋潤;後者的數量比前者多無數倍,但前者獲罪甚至丟了性命的,卻比後者多無數倍。

我也差點獲罪,你先關注我的公眾號,等下一篇文章,慢慢給你爆料。

媒體人轉型,最多選擇的是到企業去做公關,職責之一是依靠自己的人脈,替公司將很多負面報道消除在萌芽狀態。曾經一個戰壕,後來好似黃埔軍校,一幫同學去打另一幫同學。

每個人的成長過程,其實就是慢慢成為自己當初最恨的人的過程。

我不願意成為自己最恨的人,所以,只有選擇去做了公益,依然心懷夢想。

情!懷!害!死!人!

整理自己寫過的文章,竟然發現,用‌‌「真相‌‌」兩個字作為標題的文章最多。

這可能是緣於調查記者內心的使命,從履職那天起就一心鐵肩擔道義,似乎自己是這個社會責無旁貸的諾亞方舟。現在來看,這更多可能是自戀。

對於這個浮躁的職業來說,沒有積澱的社會閱歷,有幾個人能看到更深層次的真相。所謂的真相,充其量只是比公眾掌握更多的一些信息而已。

我曾經給領導建議,招聘記者時只招聘35歲以上的,領導拍拍我的肩膀說,你的建議很好,你先去把這周的稿子趕出來。中國的媒體,其實就是一個低成本運作的血汗工廠。

最搞笑的是,有很多媒體雄心勃勃,高呼要辦一份給中國精英群體來看的媒體。唉,吃着牛肉拉麵的,要給吃鮑魚的豐富生活?!

呵呵。

現在,當看到官員落馬,無論多高級別且已查證有多腐敗的時候,我依然心如止水,沒有半點喜悅。

當所有的真相最終都指向於體制的時候,你能感受到滿心的淒涼與無力。

調查記者已死絕。

我的職業巔峰的報道,是《婁煩:被拖延的真相》一文,這篇在北京奧運會期間發佈的報道,後來差點讓我over。關注我的公眾號,我會在下一篇文章寫出當年發生的很多秘密。8年多過去了,我終於可以告訴大家更多真相。

婁煩事件三年後,有人以我為原型,寫了一本小說《逼近真相》。作者約我為這本書寫了序,遺憾的是,序言未能刊發。

2011年,我曾想把自己寫過的報道匯一本書出版,書名是《致山西省代省長的一封舉報信——一個中國記者的新聞現場》,結果未能審查通過。出版社的朋友想不通,那些報道都是公開在我所供職的《瞭望東方周刊》發表的,但是匯編到一起,為什麼就出版不了?

我的第三本書,胎死腹中。

冬天來了。

以我為原型的小說

我的第三本書,未能出世。

我曾經寫過很多公開信,為黑磚窯的事情,給山西省省長于幼軍寫過;婁煩事件,給山西省代省長王君寫過;為抗戰老兵,給那位老婆做了中國文聯副主席的中央首長寫過,也給海峽對岸的‌‌「總統‌‌」寫過。

只有‌‌「總統‌‌」回信了,也只是滿紙官話。當然,給大陸這邊領導寫的信,在網上都被404了。就像我當年寫過的很多調查報道一樣。

我一直懷疑,我到現在都沒有成名,是不是因為被404的太多了。甚至因此有了心理障礙,有一次,我出差住賓館,在404房間,我一晚上沒有睡好,總感覺自己會被刪除掉。

所以,當《沒有回家的士兵》進入印刷廠的時候,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是一本我的人生最美好的時段從事的公益項目的結晶。老兵回家已經八個年頭了,抗戰都勝利了,我也該給大家一個結。

回想過去,印象最深的,是在深夜寫作時,常常為那些老兵們的故事淚流滿面。對人性和生命的深度直視,讓我對未來和人生有了更多淡定。

看完這本書,相信你有同樣的收穫。

寫了這麼多,其實是想給這本書做個預售。銷售所得,扣除採購和運輸成本外,全部捐贈。

購書方式如下(點擊微店連結):

1、未簽名版,每本50元,其中17元捐贈深圳市龍越慈善基金會;

2、親筆簽名版,每本100元,其中67元捐贈深圳市龍越慈善基金會;

3、未簽名版,每10本500元(贈送一本簽名版),其中227元捐贈深圳市龍越慈善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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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趙亮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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