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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平之殤:有一種恥辱叫為國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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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平永遠也不會想到,真正讓她最終輝煌的不是中國,而是她曾經在美國、加拿大和意大利篳路藍縷的經歷,如果她一直呆在國內,按照郎平的個性,也許比擺地攤的唐穎混得還更加悲催,儘管這也比拿冠軍為國爭光更有生命意義。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談做人做事說:「古之成大事者,必將經歷三境界:獨上高樓,衣帶漸寬,驀然回首」。這詩意般的三境界可意譯為:獨立精神,堅定信念,豁然開朗。不幸的是,能如此浪漫地總結出三境界的王國維卻在51歲這一年沉湖自盡,這不但留下了一個世紀之謎,也給他的「三境界」打上了濃濃的悲情烙印。

國學大師王國維

王國維為什麼自殺?且看他遺書中的前四句話:「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義無再辱,四個字道出了王國維決意赴死的芝麻之門。一個知識分子,一個潛心史學的國學大師,一個學貫中西仰受南北的晚清遺士,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什麼心路歷程沒有經受過?梁王陳趙,在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中,王國維排在了陳寅恪之前。怪了,陳寅恪在經受文革這樣空前災難都依然能「獨上高樓衣帶漸寬」,而你王國維又有啥想不通呢?1927年,軍閥混戰,亂是有點亂,但言論很自由,也是大師輩出的黃金時期,王國維心中有什麼「辱」這麼難受而要去死呢?有人說他是因為殉身遜帝,有人說他因為高債所累,有人說他因為思極入魔,但似乎都不能完整解釋「義無再辱」。但他的確沒有受到任何像老舍一樣的身心侮辱,他更沒有遭受牢獄之苦,他卻毅然決然結束了自己最寶貴的學問年齡。這說明,王國維心目中有一塊聖神不容侵犯的聖地遭到了挑戰,他似乎根本找不到「驀然回首」的解決出口,但他又不堪回首,所以就走了。

王國維心中的聖地究竟是什麼?不得而知,也無須可知,但王國維沉湖化聖的決心告訴世人這樣一個道理:人活着就應該有信念,唯有堅守才是人生。王國維的死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歷史人物,徐庶,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的典故家喻戶曉,從今天史學價值立場看,徐庶當時的信念認知值得商榷,但他堅守自己立場的決心確實值得後世景仰。一言不發,這對於一個飽讀經學的天才謀士來說就是死了,活着僅僅是為了挑戰給曹操看,王徐二人為了維護心中的聖地只不過表現異曲同工而已。

王徐二人的才能足可以通過為國爭光而顯耀門庭並福蔭後生,但他們卻放棄了。這讓我想起半年前的一個小人物,華東師大政治學講師江緒林博士,在春寒料峭的年後深夜懸樑自盡,理由是「今夜我真的很悲傷」。江緒林是人大才子,是北大碩士,是香港浸會大學博士,其才能足可以通過寫政治正確的論文活得異常光鮮,但他卻放棄了學校幾乎為他量身定做申報副高的職稱評定條件,臨死之前才40歲,依然是講師,依然住在學校臨時招待所里。江緒林是一個不求「進取」的大學講師,他不像其他那些著述等身的牛叉教授,在為國爭光的同時又能中飽私囊,江緒林選擇了歸化自己心中的聖地。

為了心中的聖地,既可以一死了之,也可以一言不發,但終歸對於聖地的保護是消極的,也不能觸動一切挑戰聖地的魔鬼之毫毛,其實還有另一種方式更高級些,這讓我想起了一個更小的小人物之心中聖地。她叫唐穎,昔日亞錦賽的跳水冠軍,但退役後陷入找不到工作的困境。教育局官員以為她謀一份體育教師為誘餌邀請她去跳舞,被她拒絕了;有老闆想以十萬一年包養她,被她拒絕了。最後,她在昔日同樣自謀職業的隊友幫助下找到了一家服裝店去打工,月薪八百。某日,在服裝店門口偶遇昔日冠軍隊友張悅,全身珠光寶氣的張悅看見唐穎非常驚訝,「你怎麼幹這個工作,多丟我們冠軍的臉啊」,唐穎很淡定地說:「我沒你有福氣」,很快,張悅就上了一輛豪華奧迪絕塵而去,因為她是某地產大佬的二奶。再最後,唐穎乾脆自己擺起了地攤。唐穎心中的聖地很簡單,活着就為了一份尊嚴。

王國維的沉湖化聖,徐元直的一言不發,江緒林的懸樑自盡,冠軍唐穎的地攤生涯,他們都為了心中的聖地——活着的尊嚴,而用生命本體在表達自己的抗議,但我更欣賞冠軍唐穎的地攤人生。冠軍是為國爭光,地攤是為國爭恥,以唐穎的文化水平萬萬不能悟透,正是因為千萬個唐穎為國爭光的金牌才換來億萬個唐穎為國爭恥的地攤。冠軍,雖然為國爭光,但卻在為自己爭恥;地攤,雖然為國爭恥,但卻在為自己爭光。當然,唐穎更加不能參透這其中的邏輯玄機,但她卻能下意識地踐行自己活着的尊嚴,這已經是閃爍人性光芒的難能可貴。

為國爭光,關鍵這「國」是什麼樣的國?如果是為朝鮮這樣的國爭光,那就是在為野獸爭光,讓野獸能更加自滿地置國民於水火;如果是為薩達姆治下的伊拉克爭光,就是在為魔鬼爭光,讓魔鬼能更加自戀地置國民於地獄;如果是為全員腐敗之國爭光,就是在為腐敗集團爭光,讓腐敗集團更加自信地置國民於深淵。請問,這種為國爭光是不是助紂為虐?是不是在為自己爭恥?與之相反,擺地攤確實讓這個國家的城市很沒面子,也讓自己過得很傷心,但它不為罪惡之國直接創造稅收,也不與貪腐體制狼狽為奸,更不會沉淪為野獸的幫凶。在豺狼當道遍地哀鴻的叢林社會,雖然不能直面野蠻,但只要不為幫凶做貢獻,就堅守住了人性底線,就閃耀了最寶貴的人性光芒。

現在是不是該輪到郎平出場了?

郎平出生在大饑荒時期,居然還能長這麼高的個兒,說明郎平的確有為這個國家爭光的階層底氣。三十年前,郎平和她的隊友們都很年輕,不知道什麼叫國家,也不知道自己為國爭光的同時是否會給國民增憂?這個可以理解。郎平的隊友進入體制當了體委官員,不但很快染上體制病,也給郎平製造了傷感,其實,這個也可以理解,因為一旦與野蠻為伍就必然會傷及蒼生,傷天害理本就是他們的天職,這還有啥好說的?我個人認為,你的隊友對你做得很不錯,把你逼出國門是一件好事,為正常國家爭光,是陽光普照,每一個國民都能感受到這種光芒的溫暖。最怕的是你的官員隊友具有寬廣的胸懷能容納天下英才,把你和所有體育精英都能聚攏為國爭光,這太他碼可怕了!因此,如果這個國家都是像郎平隊友一樣的蠢貨把持大局,那就快了,也是上帝對這塊土地的一種恩賜。果不其然,那個力排眾議為郎平創造最佳執教環境的朱姓官員就被弄進去了,這就對了嘛,這就是一種吉兆趨勢。

小時候,我們特別崇拜兩彈一星的科學家,一讀到錢學森鄧稼先、周光召等科學巨匠就油生敬意,考大學都想填報他們一樣的專業,以便能為這個國家製造出更多的鎮國之寶,但長大了才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看見城管特警和一切黑社會那麼囂張,都是因為這些鎮國之寶為他們奠定了囂張氣焰。於是,我和我們就逐漸對這個國家的脊樑、精英、和卓越貢獻者就感覺一種背脊發涼,他們雖然為這個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但卻對中國人民增添了巨大麻煩。

其實,郎平大姐也一樣,你雖然千辛萬苦為這個國家爭了光,也為你自己爭了一口氣,但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增光添彩未必是在給國民添福增壽。因此,當億萬國民都在為你大唱讚歌時,我就莫名其妙有一絲隱憂。我在想,如果郎平大姐被金正恩盯上,你可以去,但你千萬別去為朝鮮爭光,最好策反隊員脫北,你就是對朝鮮人民的最大貢獻,也是你作為一個在美國沒有白呆的正常人應該乾的正常活兒。否則,即便你掙再多的錢,掙再多的榮譽,你與唐穎那個給地產大佬做二奶的隊友在本質上是一樣一樣的,你的危害性還更加深廣。比起擺地攤的唐穎來說,你不但暗淡了你的人性光芒,反而助長了豺狼虎豹的氣焰囂張。

當億萬國民兩眼直直地盯着女排贏了並為郎平喝彩時,也許壓根就沒有聯想到我們又要輸了;當郎平接到中央賀電時,她肯定沉醉在這個百般溫暖的體制懷抱,也許早就忘了正是這個體制滋生了她曾經的官員隊友給自己製造的麻煩,她甚至再也不會去回憶在郴州被體委官員黑詐的屈辱經歷。郎平和整個體制都會忘記相互的不愉快,轉而一起手挽手地為舉國體制增添新的國際合作亮景。郎平永遠也不會想到,真正讓她最終輝煌的不是中國,而是她曾經在美國、加拿大和意大利篳路藍縷的經歷,如果她一直呆在國內,按照郎平的個性,也許比擺地攤的唐穎混得還更加悲催,儘管這也比拿冠軍為國爭光更有生命意義。

但是,從目前來看,郎平除了引進一些美國的隊醫和康復技術之外,似乎並沒有帶回任何與美國精神相聯繫的元素。當然,當郎平兩眼盯着訓練場上每一個隊員的動作時,永遠也不會想到離她們很遠的地方有姑娘吃不起一塊巧克力,永遠也不會想到許多企業老人為抗爭養老雙軌制正在與她所效力的體制拼意志,永遠也不會想到為呵護最後一絲正義有許多公益律師正在經受烈火煉獄。此時,一定有人會說,「別對郎平要求太過分了」。是的,別對楊絳要求過分了,別對吳建民要求太過分了,別對莫言陳凱歌之流要求太過分了,……,麻痹的,不對他們要求,難道對腳手架的磚奴、黑煤窯的黑工和沂蒙山區的留守兒童留守老人去要求嗎?看見中國這些民逗一副偽善嘴臉,勞資都是氣。

講到這裏,讀友也許一直都很茫然,筆者為什麼要引入王國維的「三境界」作為本文的開篇。王國維的三境界告訴我們:無論何行何業,也無論身處何地,「獨上高樓」關鍵看上的什麼高樓?如果上的是自由高樓,「衣帶漸寬」就是在為文明而努力,最終也才會「驀然回首」自己的偶有所得;如果上的是野蠻高樓,「衣帶漸寬」就是在為邪惡助力,最終就會「驀然回首」自己的罪有應得。王國維究竟是為什麼而死?因為至少他認為他所效忠的國民政府還不如晚清更加怯意,學問做得越好越是恥辱,答案也許就在這裏,這就是他「義無再辱」而沉湖化聖的世紀之謎。

要求郎平等人達到王國維的思想境界,確實有點過分了,但擺地攤的唐穎能下意識堅守住人性本能的尊嚴,我想郎平也不應該一直辱沒自己在美國生活的三十年。我們可以輸掉所有奧運,也可以放棄所有金牌,但我們真的再也輸不起國民的未來。當每一個國民沒有機會閃光,有一種恥辱就叫為國爭光,這就是郎平之殤。

責任編輯: 趙亮軒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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