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科教 > 正文

女孩曾長期遭受校園欺凌:我越抵抗,男生就越來勁

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截圖。

原標題:青春噩夢:校園中那些被欺凌的少年們

直至今日,李響對門仍有一種恐懼。

「我害怕敲門,永遠不知道門背後會發生什麼。」李響(化名)對說,如果去敲一扇陌生的門,他可能會提前半小時到達,在門口進行反覆練習。

李響今年30歲,身高一米七,面龐白淨。在兩個小時的交談中,他一直保持微笑,很難看出他曾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不過,到了陌生的環境,李響潛意識裏的恐懼就會顯現,他會不自覺地觀察周圍的事物,生怕有可怕的東西傷害他。

就像生活中對門的恐懼,李響的內心深處也有一扇難以跨越的門,門內隱藏着他長期遭受校園欺凌留下的陰影。多年來,他很少對人提起被欺凌的過往,連父母都沒有告訴。

近年來,校園欺凌事件頻繁被曝光。發生地從大城市北京上海,到欠發達的廣西、雲南,從東北到海南,遍佈中國各地。

2015年,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針對10個省市的5864名中小學生調查顯示,有32.5%的受訪者表示自己在校時會「偶爾被欺負」,另有6.1%的受訪者表示,在校「經常被高年級同學欺負」。

在處理校園欺凌事件時,家長、老師、學校、社會總是輕描淡寫,沒有試圖了解欺凌者和被欺凌者的關係,以及欺凌行為背後的故事,更沒有意識到被欺凌者受到的心靈傷害或將伴隨他們一生。

日前,國務院下發通知,要求各地中小學對學生之間造成傷害的校園欺凌進行專項治理,專項治理期間仍發生校園欺凌事件,造成惡劣影響的,將予以通報、追責問責並督促整改。

一扇不敢打開的教室門

在太原西山礦區長大的李響,從小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覺得自己和身邊的男孩子太一樣。

礦區,漫天飛舞的煤灰給這一整片區域的人都染上了標誌性的顏色。與身邊那些「髒兮兮」的孩子不同,李響格外注重自己的外表,上小學時,每天出門前都會從裏到外打扮一番。在一群「黑小子」中間,他顯得有些「扎眼」。

1990年代,《古惑仔》系列電影風行,電影中的幫會情節也讓孩子們紛紛效仿,三五成群拉幫結夥,李響的同學也不例外。

「我小時候性格比較悶,不願意跟別人多說話,男孩子們在學校一起玩,我卻更喜歡和女生待在一起。」李響說,男孩子們在院子裏追逐打鬧時,自己卻會和幾個女孩圍在一起跳繩,或是跳皮筋。

不說話,愛乾淨,喜歡和女孩子玩,成了他遭受校園欺凌的全部理由。

北京女孩小梅(化名)如今是一名大學生,在小學初中時,她也長期遭受校園欺凌。她回憶,她覺得那些年自己受欺負,有一部分原因是自身性格強勢、孤僻。

男生打她,她會很激烈地反抗,她越抵抗,男生就越來勁。

與小梅的強烈反抗形成鮮明對比,李響卻從不反抗。

近一年來,部分校園欺凌事件。製圖:實習生宋佳

1995年9月1日,是李響5年級開學的日子,也成了他20多年來始終無法忘記的一天。

早晨他把寫好的假期作業裝到新買的書包里,穿上格子襯衣,心花怒放地跑到學校迎接新學期。當他推開教室門的一剎那,一盆透心涼的水從天而降,他和落湯雞一般站在原地,黑板上大大地寫着:「李響是個娘娘腔。」

李響隱約聽到全班同學洪水般的嘲笑聲向他襲來,腦袋嗡嗡地響,他哭着跑到學校操場,耳朵里還迴響着刺耳的笑聲,打開已經濕透的書包,裏面的作業已經被水粘在了一起。

從那開始,欺凌者變本加厲,要李響幫忙寫作業,買早餐,給李響起了「娘娘腔」這個外號,代替他的名字。

在小學的最後兩年,李響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那時每天走到教室門口,他內心就充滿恐懼,甚至不敢開門,生怕門後面有什麼東西等着他。

父親手中的皮帶

被教室門後的一桶水淋濕後,李響告訴了老師,然而老師並沒有給帶頭同學相應的懲罰,更多責備他弄濕了作業以及不團結同學。

從此,他失去了對老師的信任。

小梅也曾多次向老師求助。有一次放學,她發現自己的自行車被拆了,「車座、車把、輪子,全卸下來了,輻條給踩了,整個就是一堆肢解之後的零件。」

小梅說,她告訴老師,老師便去班上質問一下,「誰幹的?」沒人承認,事情就過去了。

還有一次,她被男同學打了。她告訴了父親。晚上,父親找到了小梅班主任的家裏。班主任一邊吃飯一邊說:「打架不怨一個人。」

校園欺凌事件。資料圖

李響和小梅老師對校園欺凌事件的不重視,助長了欺凌者的氣焰。

「校園欺凌因為當事人年齡過小,欺凌行為並未造成嚴重傷害,所以通常並沒有引起關注。老師、家長只看到同學們的不友好,根本看不到不友好的背後是因為某個無理的緣由引發的集體性的攻擊與傷害。」一位曾飽受同學欺凌的知乎網友,在「應該如何看待校園欺凌事件」這個問題下面如是回答。

小學時,她成績優秀跳級,結果被原來班同學說成「叛徒」,她甚至被拖到原來班級門口被逼下跪道歉。

她說:「有時候,校園比社會更殘酷,因為那是一群有破壞力卻無容忍度的少年。」

面對被縱容的欺凌,李響採取的應對措施就是「自我隔離」。「我會讓自己處於一個封閉的狀態,他們對我不做太過分的事我就忍着,而我平時也不會和他們去說一句話。」

每一次同學讓他幫忙寫作業或是買早餐,李響都會默默去做不發一言,甚至初一下學期,男生們讓他穿上女生的裙子和高跟鞋,他也會照辦。

由於是礦區孩子,從小學到初中,李響的同學沒什麼變化。初二下學期的一個中午,幾個同學把李響按住,扒了他的褲子。」緊接着,幾人中傳來驚呼:「啊,那是什麼,他長毛了』!」

這幾個人隨後的要求是,李響必須把這些毛拔掉。距離上課時間越來越近,越來越多的同學已經回到了教室里,他們開始圍觀着這一「鬧劇」。

脅迫之下,李響伸手拔了幾根,環視四周一雙雙盯着他的眼睛,李響掙脫開兩個男生的手,穿上褲子離開了學校。

當晚,逃課半天的李響被父親打了,父親手中的皮帶「啪啪」作響。不過李響咬牙只重複着一個請求:轉學!

父親最終同意,第二天來到學校,給李響辦了轉學手續。

不過從那以後,李響說,他有了心理陰影,那就是再也不敢上學校的衛生間。

離開這所中學後,李響和所有初中同學都斷了聯繫。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在知乎那個問題下面,很多人講述了自己遭遇校園欺凌的感受。他們中,有的多次嘗試自殺以求解脫,「身上的刀疤上百道」;有的帶了菜刀,「放在課桌最深處」無數次想像砍死欺凌者;還有人抑鬱成疾,遠赴海外。

李響和小梅算是相對「幸運」的。他們都進入了大學。

不過,他們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封閉狀態,不與人交往,每當想起欺凌者們那惡毒的眼神依然很難受。

他們對於如何和朋友相處十分無措,對他人的言行變得格外敏感,害怕自己再次被厭惡,重回當年的境地。

李響的改變來自一次被學長強行拉到話劇社去頂班的演出。李響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當大幕拉開,聚光燈打在我的臉上,台下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地說出了第一個包袱,掌聲雷動,我感覺我失去多年的自信一下子回來了,從此我開始嘗試着改變,逐漸找回那個一直躲藏着的真實的自己。」

小梅說,直到大學她才算有了人生第一個閨蜜。她很害怕失去,甚至會很害怕一個朋友去加另一個朋友的微信。

「我害怕這兩個人一旦相識了,那他們會不會不理我了,我特別怕這個,真的。」性格強勢被打都不會掉眼淚的小梅,提及自己珍視的朋友會禁不住落淚。

校園欺凌事件。資料圖

事實上,校園欺凌不是中國的獨有現象,而是一個在世界青少年成長過程中普遍存在的現象。

2015年6月5日,日本政府公佈的《兒童和青少年白皮書》顯示,日本校園欺凌現象普遍,在為期6年的追蹤調查中,近九成學生曾遭遇校園欺凌,形式包括集體孤立、無視、說人壞話等。

調查顯示,從2007年小學四年級到2013年度初中三年級的6年間,只有13%的學生表示從未遭受校園欺凌,從未欺負過他人的學生也只佔12.7%。

「校園欺凌就是空氣,無處不在。」日本校園欺凌題材電影《勝者即是正義》中的這句台詞是對校園欺凌現象的真實寫照。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童小軍認為,校園欺凌事件可能由多種原因導致。在當前傳統的校園欺凌案件中,被欺凌者「性格孤僻、懦弱」的特點較為突出。

除此之外,其他一些「同學討厭」的學生,如「老師的好助手」,也容易成為校園欺凌的受害者。

童小軍說,當前中國的校園欺凌案件,面臨的最大法律問題就是沒有可操作的關於校園欺凌的定義,同時也沒有將校園欺凌定位為犯罪,缺乏保護意識。

多年過去,李響說自己對於過往已經釋然了。他說「原諒是最好的遺忘」。「如果當年的同學再和自己說起這些往事,自己也不會再去糾結於是非對錯,儘可能忘掉這一切不快,保留更多美好的回憶。」

他熱衷公益,在一家同志NGO兼職了8年。工作中,他會接觸到遭受校園欺凌的求助者,李響會用自己成長、改變的經歷去激勵對方。雖然內心那扇門尚未完全跨越,但他相信「時間是最好的解藥」。

小梅成為了一名師範生,一年後,她將回歸學校。她說,自己不想讀研,渴望儘早進入學校成為一名老師,這很大程度上由於自己那些年的遭遇。她覺得自己成為師範生也是一種機緣巧合,因此要儘自己一切力量,來避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重演。

「我經歷過,所以我明白那種感受。我一定要去做一個好老師,好好教課,好好帶孩子。這樣,說不定我自己心裏也會慢慢釋懷。」小梅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

而知乎上那位因為跳級而被當成「叛徒」的網友,她逐漸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定義為「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他覺得一個人生存反而更自由,也許只有「自私」一點,才能保全自己。

責任編輯: 陳柏聖  來源:剝洋蔥people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16/0510/7365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