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事 > 民俗風情 > 正文

上海姑娘在東北婆家的第一個年

在城市裏,成功的標準是一個人通過不斷奮鬥,最終實現自我價值;而回到家鄉,成功的標準則突然變成了結婚的早晚、生育的多少、甚至是生男生女上。

過年期間,有一則題為「上海女孩跟男友回農村過年,見到第一頓飯後想分手」的新聞很火。這類網友「喜聞樂見」的八卦,迅速挑起地域罵戰與群體攻擊,也讓過年裏賦閒的網民們,酣暢地秀了把婚姻觀和家庭觀。

對於出生自不同文化地域的情侶,「過年」這件事或許真是個一年一度的坎兒,不同的飲食、文化、習俗、社交圈,會在短短的幾日內上演一場原子對撞,一不留神雙方之間就生出失控黑洞

今年,是我和先生婚後的第一個過年。由於我們現已常駐上海,對於「回東北過年」我們早就心照不宣,但這場原子對撞將帶給我們怎樣的火花,我們都好奇又忐忑。

「小年」與「小年夜」

和先生到達他老家的時候,剛好遇上北方的「小年」——事實上「過小年」的習慣,也是我去了北京後才學會的。

在上海,人們沒有「小年」這一說。大家只是叫「除夕」為「大年夜」,而除夕的前一天則就相對成「小年夜」了。在我記憶中,上海的小年夜沒什麼特別講究。父親一般會帶我和母親去大型超市進行年度大採購,備上一整個過年食材,也順帶捎上一些拜年手禮。

在北方,「小年」則是臘月廿三。自小年開始。每家每戶都進入了全心全意準備過年的節奏,它是整個「北方年」里正正經經的序章。

小年當天早上,婆婆天沒亮就起床開始忙活。從她口中得知,本地人都是不屑菜場賣的餃子皮的,覺得機器壓的皮子太干、吃口不粘。

從和面、揉面到擀皮,婆婆對這些都要親力親為——這讓我感覺相比在家包餛飩時父親總愛琢磨餡料,這外邊麵皮才是北方餃子的魂。

在先生老家,吃餃子沾的不是醋,而是蒜汁兒。它由鮮醬油與蒜末調成,先生喜愛在裏邊放些干辣椒,一口沾一個下肚,完全不用碗盆接着。

這味道怎麼說呢,挺咸也挺鮮,但我矯情的南方胃,還是驅使我默默倒了碗陳醋,還加了勺糖。

吃完餃子後,我和先生陪着婆婆逛街採購。年關將至,這裏各路賣東西的商販便悉數把貨物推到鎮上的主幹道來擺賣。在這和諧、有愛的氛圍里,當然沒有什麼掃興的城管。

乾果、海鮮、雞鴨、蔬菜、玩具、保健品、對聯、鞭炮、豬頭……凡過年需要的食材和物品,我們走半條街便能採購完全。

沿途最「魔性」的,就屬滿大街黑乎乎的凍梨和各類凍成冰棍狀在室外曬太陽的魚蝦了。它們讓我想起那個有名的東北笑話:一哥們去東北出差,在飯館要啤酒,得知冷藏啤酒零下1°,換了常溫,結果零下15°。

東北女人和上海男人

若說位列中國男權思想最重的,東北應該脫不了三甲,而在上海正恰恰相反。

在東北,男人的分工是主掌家中掙錢大計,回到家則是甩手掌柜,幾乎不用操心任何家事;而東北女人,則是毫無怨言地操持着家裏各種細節,買菜、做飯、洗衣、打掃,做好賢妻良母。

這是我對「東北年」和「上海年」感受到的最大差異:在東北過年,廚房裏忙碌的都是家裏的女人們,男人們則在裏屋吹水、打牌;而在上海,永遠是男人們在廚房裏鑽進鑽出,女主人們則都以丈夫的廚藝和勤奮為榮。

這次年夜飯我們是在先生奶奶家吃的。奶奶家一共有三個兒子,三位媳婦到了後,外套一脫便上了灶台——大媳婦(也是我婆婆)炒菜,二媳婦包餃子、生柴火,三媳婦切菜、打下手。

婆婆和嬸嬸們都疼惜我是新媳婦又是小輩,堅持不讓幫忙。我猜自己一定是當晚整個鎮上最清閒的媳婦了。

東北的年夜飯很豐盛,整桌都是需要費些功夫準備的硬菜。吃完菜上的餃子裏還塞有硬幣,吃到的則寓意來財源廣進。

值得一提的是,東北還有「送年」這一習俗。在年初二晚上,一家人又重聚一起「送年」,相同規格的菜餚,吃前也同樣需要放鞭炮、敬神靈,差別只是「送年」的餃子裏就沒有錢幣了。

看着東北家裏女人們在灶台忙碌的身影,有時會覺得兩地分別由男權主導以及女權主導的家庭運行慣例,或許是上海姑娘與東北小伙結合的一個隱患。「東北男人會不會打老婆啊?」「上海媳婦是不是很作、很強勢?」在讓親友過份擔憂的這一面上,我與先生簡直勢均力敵。

徘徊的年輕人

如果說東北經濟衰退和人才外流在研究報告裏是一組數字,那在過年的白山小鎮,大規模年輕人的來去則繪製了一幅現實配圖。

「過年了能看到年輕人真好啊!平時別說二三十歲的,連我這樣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都沒有。」鎮上一間水果店的老闆娘對我說。

跟着先生參加當地朋友的聚會,大部分我們的同齡人都在外地求學工作,近的在省會,遠的在北京、上海、重慶、江蘇……

「有誰還願意來這裏」,先生的一位高中同學在聚會上感慨到。

而令年輕人們更糾結的,則是鄉愿和傳統對異地奮鬥的精神拉鋸。

在過年裏,年輕人意氣風發地回家,仿佛還保留着前一個城市的慣性,未來得及褪下一身鎧甲。然而征途尚未走遠,城池已然失守,在飯桌上,他們依舊會被不同長輩催促着找對象、結婚、生娃。

處在那樣時刻,會想不自覺替這些年輕人鳴不平。在大城市的殘酷競爭,他們很難從父輩那裏得到資源和支持,回到家,卻依然要背負着父輩頑冥的期待與壓力。

在城市裏,成功的標準是一個人通過不斷奮鬥,最終實現自我價值;而回到家鄉,成功的標準則突然變成了結婚的早晚、生育的多少、甚至是生男生女上。這不免令人想起奧尼爾的《天邊外》,或走或留,都充滿了理想與現實的痛苦。

今日晚上我也將回到上海,開始後半段「過年」,但對上海的「年」,我也同樣愛恨交織。

上海沒有那麼多的傳統,不需要在開飯前祭拜天地神靈;今年外環之內都禁止燃放煙花爆竹,馬路上沒那麼吵、不會到處是紅紙屑;上海的社交文化有禮而疏離,不會有那麼多飯局,也不會在飯局上心生尷尬……但同樣,上海的年味兒我早已說不出一二了。

自畢業後去了廣東,過年就是父母飛來,一起在溫暖的南方度假;後來去了北京,過年就是和他們找個目的地,一起接頭玩幾天。今年也一樣,母親已經訂好和老友們南飛的行程,父親也還有工作不能和我們團聚——對我的父母而言,過年早就不過是一年中的兩個長假之一。

再回頭來看「過年」這件事,它是所有一地社會文化的濃縮,或許它就像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很難既親密又自由,既團圓又瀟灑吧。

責任編輯: 陳柏聖  來源:財經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16/0212/69117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