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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64後 石家莊數萬人包圍戒嚴部隊軍部抗議

—新華社高級記者楊繼繩:我親眼目睹的「六四」悲劇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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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新華社河北分社的記者說,進入北京戒嚴的27軍軍的軍部在石家莊。6月4日到6月5日,石家莊數萬名群眾包圍了這個軍的軍部,抗議27軍在北京的行為。27軍的家屬給自己當兵的男人寫信,叫他們不要打學生。

6月5日星期一

昨天傍晚一場雨衝掉了長安街上的血跡。但坦克履帶的痕跡清晰可見。被坦克壓碎的交通分隔水泥墩、壓壞了的自行車比比皆是。被燒毀汽車還冒着一股青煙。

8964坦克屠城(網絡圖片)

在電報大樓門前一輛被燒毀的汽車上吊着一具屍體。頭上戴着軍帽,全身赤裸,只有腳上穿一雙淺黑色尼龍襪。頭部燒焦了,全身皮膚白皙,腹部有一個三、四寸長的口子,從中可以看到腸子。在屍體旁邊有人用粉筆寫着:「劊子手,他親手殺死了四個人」,是一筆很漂亮的隸書。由於這一行字的影響,有人向屍體上吐唾沫。有人說:「死得活該!」

在音樂廳附近的新華路口,橫放四輛坦克,坦克前站着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名頭戴鋼盔的胖軍官筆直地站在路旁。在坦克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從這個通道里可以南北穿行。在六部口的長安街口,二十多輛坦克把長安街攔腰斬斷。六部口以東被封鎖,行人和車輛不能進入。在新華門前軍人在操練,口令聲使人膽寒。

今天直升飛機在低空盤旋了一整天。

今天糧店門前排起了長隊。群眾開始搶購糧食。蔬菜價格漲了一倍。

新華社院裏站滿了議論的人群,一圈一圈,大家交換見聞,多是哪裏打死了人之類消息。

今天下午5點鐘,西單槍聲密集。後來又斷斷續續地響了一個多小時。其間,西南方向也有清晰的槍聲。據從西單回來的人說,六部口方向向西開來了坦克和軍車,一些人又在西單用公共汽車設路障,所以軍人開槍。群眾一聽到槍聲就向四方奔跑。

下午7點鐘,西單濃煙滾滾。7點40分,西單又槍聲大作。從西單回來的記者說,7點鐘,軍人用火焰噴射器燒毀了作為路障的公共汽車,用濃煙作背景,拍攝電報大樓前的那具軍人屍體。大概是製作「暴亂」的錄相。有人向里觀看,軍人就開槍。當場死了兩人(其中一位老頭)。

晚12時零5分,西部不遠槍聲大作。

晚12時40分,西部不遠又槍聲大作。

晚12時42分,西單又響起了槍聲。

晚12時55分,長安街槍聲大作。

在兩次槍聲間歇時,有群眾的呼喊,聽到是罵鄧小平、罵解放軍。一陣罵聲,一陣槍聲……不知持續了多久,我入睡了。天剛亮,樓頂上的直升飛機又把我驚醒。

今天,新華社不少人對戒嚴部隊用新華社的名義發佈歪曲事實真相的消息十分憤慨,抱怨穆青太軟弱,不敢頂,使新華社蒙受了恥辱。

食堂旁邊的佈告欄里有人貼出了這幾天新華社發出的歪曲真相的稿件,上面有王忍之、曾建徽、袁木等人簽發後,直接送新華社讓發的。這大概是總編室哪位編輯貼出來的,說明他們發這些稿件是無可奈何。

駐外記者紛紛發回電報,其中一份是:

「紐約·聯合國分社請轉

北京新華社總社的同事們:

正義和良知向你們呼籲:

請把天安門流血事件真相告訴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外國朋友和我們一起焦慮地期待着,你們不能沉默!

為了民族,為了真理,為了新華社的榮譽,從靈魂深處發出正義的吼聲!!!

亞地亞哥分社全體同事。1989年6月4日晨」

如果單從長時間的密集的槍聲來判斷,北京市一定是血流成河、屍橫滿街。但是,實際死人並沒有這麼多。其中不少戰士的槍是向上開的。任何一個有政治頭腦的指揮官,也要儘可能減少普通群眾的傷亡。據一位有親屬(在空降師)參加執行戒嚴任務的同事說,空降師接通知後,從南苑機場乘卡車進城,到永定門車站受阻(火車司機開着火車頭來回急馳,卡車無法通過)。他們只好下車跑步進城。卡車上留一個司機和一個戰士,並且廣播:你們不燒車我們就不開槍,你們燒車我們就開槍。汽車沒有被燒,安全地開回去了。跑步進城的部隊被群眾阻攔。軍人就分成三個縱隊,兩邊的縱隊拿着剌刀,中間的縱隊向天上開槍。這個部隊沒有死人,也沒打死老百姓。但部隊受傷不少,鋼盔打破60多個,說是陽台上扔下的花盆打的。

但是,在高度對抗的情況下,被激怒了的拿槍的年輕戰士,就很難有什麼理智了。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有袁木在記者招待會上公佈的數字。群眾中相當多的人不相信袁木說的這個數字。事後我聽袁木周圍的人說,袁木曾建議由紅十字會出面作一客觀統計,但他的建議沒有被採納。他只好按政府提供的數說話。軍隊到底傷亡多少?政府公佈的數字應當不會縮小的:戒嚴部隊、武警官兵、公安幹警負傷6000多人,死亡數十人。「數十人」,到底是多少?一直沒有公佈。從報紙上宣傳暴徒的罪行來看,只有十幾個人。但是,在幾十萬軍人中,受傷數千人是不會少的。群眾死亡人數袁木沒有公佈。我曾向在北京市高教委工作的清華同學任彥申打聽死亡數字,他說,北京市委負責屍體收集的人告訴他,死亡296人。但我也聽到過一些某處屍體就地掩埋、就地火化的傳言。如果真有就地處理屍體的情況存在,那位收集屍體的人提供的296人,就不是全部了。還有一種說法,被打死的學生有一些按正常疾病死亡處理,這又減少了打死的人數。到底死亡多少群眾和學生,恐怕只能是一個歷史之謎。

據新華社河北分社的記者說,進入北京戒嚴的27軍軍的軍部在石家莊。6月4日到6月5日,石家莊數萬名群眾包圍了這個軍的軍部,抗議27軍在北京的行為。27軍的家屬給自己當兵的男人寫信,叫他們不要打學生。

6月6日星期二

公共汽車不通。還有零星槍聲。所以,除了家住社附近的人外,其它人都沒有上班。

上午8點半,我去西單。昨晚被燒的十幾輛汽車上顯出一個個大窟窿,這大概是火焰噴射器的痕跡。在電報大樓前軍人的屍體移到了西單路口,腹部那個口子擴大到十多厘米寬,一大堆腸子鼓了出來。

西單路口西北角那個食品店門前(當時這裏沒有建中國銀行――作者2004年注),有四棵直徑一尺左右的槐樹倒在地上,碗口粗的樹枝壓得粉碎。上面有履帶的痕跡。一人說:「這是暴徒的拳頭打倒的。」另一人說:「這是暴徒的坦克撞倒的。」滿街都是壓碎了的水泥墩。鋼筋、汽車零件被壓成扁扁的白鐵。

在人民銀行門前(還未完工)的馬路邊躺着一具青年人的屍體。穿着運動衣,皮帶上有一串鑰匙,腳穿布鞋,頭部滿是血,瞪着兩眼。旁觀者說:「他死不瞑目。」

復興門立交橋上站着全副武裝的軍人。橋兩側排着兩列坦克,大炮指向兩邊(二環線南北)。

在沒有軍人的地方,群眾三人一堆五人一夥地議論紛紛。

最近兩天,北京的高校設靈堂、帶黑紗,開追悼會。全國各大城市者舉行了抗議遊行。遊行隊伍舉着花圈和輓聯,喊着打倒李鵬、鄧小平、楊尚昆等口號。長沙學生臥軌使京廣鐵路中斷。蘭州幾千人的敢死隊佔領了公路橋樑,使隴海鐵路不通。上海滿街都是路障,防止軍人進城。成都市中心鹽市口人民商場被燒。西安群眾設路障和軍人對抗。

從新華社收到的外電得知,北京的鎮壓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世界各國反應強烈。6月5日和6月6日的《參考資料》作了大量的報道。現摘要如下:

香港近200萬身穿深色或白色服裝的市民4日在香港最大的跑馬場參加「黑色大靜坐」,然後舉行環島大遊行。澳門5萬多人4日走上街頭舉行了「反對北京流血事件抗議活動」。

中國在國外的留學生6月4日就採取了抗議行動:

來自美國各地25所大學的數千名中國留學生雲集華盛頓,在中國駐美使館前集會,抗議「中國政府以武力鎮壓示威者」。一些集會的留學生說,他們是開車12小時專程趕來的。1500多名中國留學生、當地華人在中國駐加拿大使館前舉行示威遊行。在加拿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多倫多,二至三萬華人和留學生在中國領事館前舉行示威遊行。在巴黎的中國使館附近集會的中國留學生和法國人約3000人左右。數百人在倫敦抬着兩個象徵性的棺材在街頭遊行。在維也納、海牙等歐洲城市也有中國留學生遊行。在里斯本的中國留學生向中國駐葡使館遞交了抗議書,並在使館前放置花圈,為死者致哀。東京華僑總會發表聲明「對用武力殺傷眾多愛國學生和市民表示無比憤慨」。在東京的留學生和華僑約2200人佩帶黑紗參加了抗議集會。

很多國家領導人和政要都發表聲明對中國政府的鎮壓表示譴責:

6月日,美國總統布殊就北京局勢最新發展發表講話,說「必須強烈地和明確地表示我們對最近幾天事態的譴責」,他下令採取以下行動:

――暫停政府對政府的一切武器銷售和商業性出口;

――暫停美國和中國軍事領導人之間的互訪;

――同情地重新研究中國留美學生要延長逗留時間的請求;

――通過紅十字會向那些在突然襲擊中受傷的人提供人道主義的醫療援助。

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發表聲明說:「對不加區別地槍殺手無寸鐵的人民深感震驚。」英國工黨領袖尼爾.金諾克說「北京的槍殺事件是對人類的犯罪。」英國外交部發表聲明對北京事態表示「嚴重關切」。

法國總統密特朗遺責中共領導人下令部隊向示威者開槍。他在6月4日發表談話說:「一個政權為了維持下去而不惜向它培養的、為爭取自由而反對它的青年人開槍,這個政權就沒有前途。」法國前總統德斯坦發表談話:「天安門廣場的『天安』這個字的意思是『天上的和平』,現在就是在這個天上的和平的廣場上,在昨晚留下了幾百個或者是幾千個青年人的屍體。」法共總書記喬治.馬歇發表公報,對北京的鎮壓「表示法國共產黨的震驚和憤怒。」

意大利政界人士6月4日下午紛紛發表聲明和談話,一致「譴責中國政府對學生使用暴力」。意共總書記奧凱托約見中國駐意大使杜攻大使,並遞交了一封致中共領導人的信。信中說:「我在這裏表示我和我們全體意大利共產黨人對目前中國正在發生的聞所未聞的大屠殺行為的憤慨和嚴厲譴責。」

歐洲共同體的執行機構歐洲委員會取消預定的同中國的部長級會談。歐共體執委就中國局勢發表聲明,「對於痛受折磨的北京人民遭到鎮壓表示遺憾。」5日宣佈取消正在那裏訪問的中國外貿部長鄭拓彬與共同體官員的會晤。歐共本宣佈從現在起,停止向中國銷售武器。

西德總理科爾說,北京發生的事情使他感到震驚,他對爭取更多的自由和人權的中國學生表示「由衷的同情」。西德政府發言人就中國事件發表聲明:「聯邦政府譴責對以和平示威爭取民主權利的公民出動裝甲車和動用射擊武器的做法,認為這是對人權的嚴重侵犯。」

瑞典首相卡爾松發表談話說:「對這種令人震驚地使用軍事暴力的做法,必須毫不猶豫地予以遺責。」瑞典政府5日作出決定,「鑑於中國當前事態的發展,取消中國前國家主席、現政協主席李先念原定9月8日訪問瑞典的安排。」

瑞士政府就北京事態照會中國駐伯爾尼使館,「聯邦委員會遺責對中國人民的民主要求的暴力鎮壓。」

芬蘭外長和芬共主席就北京局勢發表聲明:「我們以震驚和憂慮的心情關注着北京向我們傳來的事態發展。使用如此之暴力令人無法理解。」

日本首相宇野「對北京事態表示不勝憂慮。」日本三個在野黨「對中國形勢表示遺憾和憂慮」。日外務省發言人「對於北京的流血感到嚴重關切。」

澳大利亞總理霍克取消了訪問中國的計劃,霍克政府對中國的鎮壓「深感悲痛」。

新西蘭總理帕爾默說,新西蘭政府將「就中國政府使用軍隊對付沒有武裝的市民這一不可接受的行動提強烈的抗議。」

泰國總理差猜對中國發生的事件表示遺憾。

菲律賓總統科.阿基諾夫人5日說:「我和全世界領導人一樣對北京的事件向暴力發展表示沮喪。」

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對於「中國政府鎮壓北京要求民主的遊行者感到震驚和沮喪。」

等等。

世界各大媒體對中國鎮壓學生的譴責勢如波濤洶湧。

6月7日星期三

街頭有不少鉛印傳單。其中一張寫道:

你有機槍坦克可以屠殺人民,

你有電台報紙可以傳播「新聞」,

你有權力可以自封領袖,

你缺少什麼?

你缺的是十億人的心。

昨天袁木舉行記者招待會。介紹「六四」傷亡情況。他說軍隊死傷5000人,群眾死傷2000人。一共死亡不到300人,其中學生只死23人。大部人不相信。有人指着電視上的袁木罵:「戈培爾!戈培爾!」(註:戈培爾是希特拉的宣傳部長,「謊言重複一千遍可以成為真理」是他的名言)

這兩天有各種傳說,有人說鄧小平死了;有人說有可能發生內戰。

今天陰雨,天空低沉。商店關門。公共汽車不通。人人都陰沉着臉。在北京的旅行者都紛紛離開了。新華社九號樓招待所里只剩下10來個人,留在這裏的人有點「人去樓空」的感覺。北京有些家庭也把老弱轉移到外地。北京站顯得比較擁擠,人們都想離開這座城市。大家擔心局勢進一步惡化。更怕部隊之間發生摩擦而導致戰爭。

在這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電視不斷播出北京的反革命暴亂的情況,電視屏幕上全是暴徒燒汽車,搶武器,殺解放軍……。開電梯的女服務員說:「全是造謠!」的確,電視、報刊的確有誇大群眾暴行的情況,這大概是為了證明的確發生了「反革命暴亂」、證明「開槍有理」吧。本來,絕大多數被燒的汽車是軍人開槍後燒的,電視裏卻說群眾先燒汽車,軍隊不得不進城平息「反革命暴亂」。

6月9日星期五

今天下午公共汽車可以穿過天安門前,但還不允許自行車通過。晚飯後,我騎自行車沿長安街西行,從民族宮到公主墳路障全部清除了,並且已打掃乾淨。但沒有看到公共汽車。騎自行車的人不少。不時有軍車通過。車上的軍人把槍架在車頂上,威風凜凜。馬路兩邊崗哨很多,在長途電話局、在復興門立交橋、在燕京飯店,都駐有很多軍人。宣武飯店、長安大戲院、中山公園、故宮、北海公園、天安廣場,都成了兵營。

人們的輿論開始轉彎。前兩天慷慨激昂的罵聲沒有了。新華社院裏聚集的人群沒有了,街頭群眾議論的人堆沒有了。但在辦公室里還是關起門來議論。另一種看法也出來了(前些時群眾輿論一邊倒,都是支持學生的)。今天上午我去西單首都打字機行買打字機,乘服務員到庫房取機器的機會,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售貨員和我交談了較長時間。她說:「不動用軍隊解決不了問題,開槍是應該的,對暴徒還能手軟?槍子沒長眼睛,誤傷是難免的。叫你不上街,誰讓你上街呢?」「木樨地是匪窩子,在這裏多打死幾個人是可以理解的。」「方勵之躲進美國大使館,他跑不了。我們的空中也控制起來了。」「高自聯的頭頭應該槍斃。」我看她態度如此鮮明,就和她談起家常,才知道她男的是二炮的一位軍官。兒子沒有考上大學。

對成天坐在家裏看電視的老人來說,媒體的宣傳是很起作用的。今天上午碰到了離休多年的朱波,他說他很久沒上街了,但每天聽廣播,看電視。朱波說:「你看這些暴徒多狠,把我們的戰士的腸子都挑出來了!」「對這些暴徒就得狠狠地鎮壓,現在很多老百姓都在拿起棍子打暴徒。」

報紙、電視又不斷地發佈通緝令和處理罪犯的消息:

新華社上海6月10日電:上海「工自聯」9名頭頭被抓;

新華社上海6月10日電:上海逮捕製造騷亂事件的10名罪犯;

新華社北京6月10日電:首都抓獲參與反革命暴亂的400多名暴徒;

新華社北京6月10日電: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向全國發出通緝令,通緝王丹吾爾開希、劉剛、柴玲、周封鎖、翟偉民、梁擎暾、王正雲、鄭旭光、馬少方、楊濤、王治新、封從德、王超華、王有才、張志清、張伯笠、李錄、張銘、熊煒、熊焱21名「高自聯」頭頭;

新華社北京6月10日電:首都「工人特別糾察隊、」16人落網;

新華社北京6月12日電:公安部轉發北京市公安局通緝令,「各地公安機關部署查緝,嚴防方勵之、李淑賢外逃」;

新華社北京6月14日電:公安部轉發北京市公安局通緝令,通緝「工自聯」頭頭韓東方、賀力力、劉強;

6月16日上海文匯報報道,在光新路道口嚴重騷亂事件中作惡,三名罪犯判處死刑;

新華社北京6月17日電:北京判處八名打砸搶燒罪犯刑事犯死刑;

新華社北京6月17日電:北京已有109人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首都知識界聯合會」、「首都各界愛國維憲聯合會」的頭頭也在緝拿之列。有的省市也開始搜捕本地的「高自聯」、「工自聯」的頭頭。

通緝,抓捕,自首,檢舉,判刑,槍斃,取締非法組織,在一段時間內,各家報紙每天都有這樣的消息。

各單位也對前一段職工的表現進行清理。很多人被迫作了檢查。當時規定,對處級以上的幹部上街遊行的要給處分。但是,上街的處級以上的幹部太多,(如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118位處級以上的幹部,有102位上了街,中共中央機要局的處級以上的幹部全部上了街),法不責眾,各單位大多是雷聲大、雨點小,多數是不了了之。

6月9日,鄧小平接見首都戒嚴部隊軍隊以上幹部,並且發表了十分強硬的講話。他肯定4.26社論是正確的,認為4.26以前發生的是動亂,以後發展為反革命暴亂。肯定了平息暴亂的功績。他首先「對在這場鬥爭上英勇犧牲的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表示沉痛的哀悼!」並提議為死難的烈士默哀。但是,他對死傷群眾沒講一句安撫的話。可見他旗幟之鮮明。他堅持他在4月25日講話時提出的看法,他說:《人民日報》4月26日社論,把問題性質定為動亂。「動亂」兩個字恰如其分,一些人反對的就是這兩個字,要修改的也是這兩個字。實踐證明,這個判斷是準確的。後來事態進一步發展到反革命暴亂,也是必然的。《鄧小平文選》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北京,第302-303頁)

不過,像歷次反自由化高潮過後一樣,他總要強調改革開放的方針政策不變。在6月9日的這次講話中,他再一次強調改革開放沒有錯,強調「除了個別語言有的需要變動一下,基本路線方針、政策都不變。」在這之後層層開會,用鄧小平這個講話統一思想。

6月30日,經新華社發通稿,所有的報紙都同時登載了國務委員、北京市市長陳希同署名的《關於制止動亂和平息反革命暴亂的情況和報告》,這個報告長達兩萬多字,點了幾十個人的名。從這個報告的八個小標題就可以看到其態度的強硬和偏執:一、動亂的醞釀和預謀由來已久;二、學潮從一開始就被動亂的組織者所利用;三、《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對動亂的定性的正確的;四、趙紫陽同志「五四」講話是動亂升級的轉折點;五、以絕食相要挾,使動亂更加擴大;六、北京市部分地區實行戒嚴是不得已而採取的正確措施;七、極少數人是怎樣挑起反革命暴亂的;八、反革命暴徒是怎樣殘害解放軍的。這是當時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的基調。

6月19日到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了擴大會議,會上批判了趙紫陽。萬里也挨了批評。23日到24日,召開十三屆四中全會。全會審議並通過了李鵬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提出的《關於趙紫陽同志在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動亂中所犯錯誤的報告》。說「趙紫陽同志在關係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犯了支持動亂和分裂黨的錯誤」。這次會上撤了趙紫陽的各項職務。會議沒有安排趙紫陽發言,趙向主持會議的姚依林提出發言要求。姚依林給趙15分鐘。趙紫陽拿出準備好的稿子一口氣念了20分鐘。他一共講了5個問題。一,講他動亂以來的一些事實和他的思想狀況;二,自學潮以來自己是怎樣做的,哪些做得對,哪些做得不對或不妥,對11個問題作了解釋和自我辯護;三,對於經濟工作中的缺點失誤及其責任問題,在這裏他強調政治改革要和經濟改革協調進行,強調「政治改革必須跟上,主要是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的建設必須跟上」;四,同志們就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問題對我提出了很多批評意見,就此對大家講一講我的思想狀況;五,我對李鵬同志的報告中提出的撤銷我的領導職務的建議沒有意見,但對我提出的「支持動亂」和「分裂黨」有保留意見。他最後說:

對於如何處理學潮和動亂,我的確根據黨章允許的範圍在黨的會議上提出過自己的不同意見。不管這些意見是否可行和有效,但都是關於如何平息動亂的意見,我從來沒有提出過支持動亂的意見。……

關於分裂黨的問題。什麼才是分裂黨的行為?黨的歷史上是有案例的。《關於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中也有規定,我們黨從來沒有把在黨的會議上提出不同意見,甚至表示保留意見就叫做分裂黨的。……

既然黨章規定黨員有對自己的處理意見進行申辯的權利,我今天就着重對這兩個指摘提出申辯,希望予以考慮。

在十三屆四中全會上,對趙紫陽這個申辯不僅沒有考慮,反而加重了對他的處理:原來準備保留的中央委員也不給他保留了。事後讓王任重負責調查趙紫陽的問題,調查兩年,最終還是沒有查到趙紫陽「支持動亂」「分裂黨」的證據。王任重據實秉報,陳雲批示:「到此為止」。但從此一直對他軟禁。

在十三屆四中全會上江澤民接替趙紫陽擔任中共中央委員會總書記。

會後,萬里在家裏說:「胡趙萬,胡趙萬,三個倒了兩個半。」

趙紫陽丟了官,卻在群眾中得了分。他成了反對鎮壓、並為反對鎮壓付出了代價的代表人物。他的這個結局在幾個月以前是沒有人預料到的。1989年過年,鄧小平、李鵬等在上海,上海市委領導人向鄧反映了趙紫陽不少問題。鄧聽完後,態度很明確地表示:「不能倒趙。」李鵬回北京向趙紫陽轉達了鄧的這一態度。趙對李說:「不要在會上傳達,個別說說就可以了。」鄧回北京不久,即向趙提出,要把軍委主席職務讓給趙,自己完全退休。趙不同意。如果不是北京政治風波,趙紫陽就會成為真正的黨和國家一把手。

正如趙紫陽說的:「我下台和胡耀邦不同,胡耀邦下台有一個過程,我下台帶有突發性質。小平後說我是自我暴露的。」

1989年的北京政治風波,是群眾中不滿情緒的大爆發,是反對中國共產黨力量的大演示,是對中國共產黨所建立的政治制度的大衝擊,是對四項基本原則的大挑戰,也是中國民主力量的大檢閱。鄧小平真不愧為「鋼鐵公司」,面對強大的反對力量,他寸步不讓,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採用大規模的軍事鎮壓來扭轉局面。

「六四」是兩個基本點碰撞最激烈的表現。兩個基本點的碰撞的焦點是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和四項基本原則在某些方面有衝突之處,這種衝突可以對傳統理論的重新解釋加以緩衝;而政治體制改革和四項基本原則的衝突卻具有剛性,是無法緩衝的。政治體制改革首先要解決權力制衡問題。權力制衡就要觸動中國共產黨的現行領導體制。兩位總書記的下台都是在政治體制改革引起的。他們在政治體制改革和四項基本原則的衝突中沒有迴旋的餘地。

鄧小平在「六四」問題上的堅決態度,實際是代表中國共產黨內傳統勢力。雖然他和陳雲在經濟改革問題上有不同看法,但在維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問題上,則是完全一致的。為了維護中國共產黨現行的領導體制,為了保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不動搖,他們不惜採取一切手段。不管你地位多高,只要你有削弱中國共產黨領導地位的傾向,或者在這個問題上態度不夠堅決,都得把你趕下台。對這一點,鄧小平在同李政道談話時說得很明白:

過去兩個總書記都沒站住,並不是選的時候不合格。選的時侯沒有選錯,但後來他們在根本問題上,就是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上犯了錯誤,栽了跟頭。四個堅持中最核心的是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四個堅持的對立面是資產階級自由化。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這些年來每年我都講多次,但他們沒有執行。在這次動亂中趙紫陽暴露了出來,明顯地站在動亂一邊,實際上在搞分裂。好在有我在,處理不難,當然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作用。」(《鄧小平文選》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北京,第324頁)

1989年11月23日鄧小平同坦桑尼亞革命主席尼雷爾說:「中國今年的動亂也是遲早要出現的。其中也有我們內部的問題。你知道我們兩個總書記都在資產階級自由化問題上栽了跟頭。」(《鄧小平文選》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北京,第344頁)`

不管從那個觀點來看,「六四」是一場空前的悲劇。它在人們的心中,在改革開放這一段歷史中,留下了一個難解的疙瘩。這個疙瘩也許成為將來某個時候覆發的「病灶」。疙瘩總要解開,病灶總要根除。對於沒有身負「六四」歷史責任的下一代領導人來說,「六四」還是一張很有價值的「政治牌」。這張「政治牌」在未來的權力角逐中,在已經得到權力需要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中,也許大有作用。他會不會打這張牌,能否打好這張牌,關鍵在於審時度勢,在於有膽有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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