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黨媒多維/五一勞動節當日，財政部長樓繼偉在清華大學舉行的「清華中國經濟高層論壇」所作的引發輿論熱烈討論的演講，終於有了全文。雖然題為《中高速增長的可能性及實現途徑》的演講是在24日所作，但是爭議和討論延續至今，仍未見有退燒和降溫的跡象，反倒在習近平講話和政治局會議的助推下，愈發熱烈。
樓繼偉為何要作這樣一場演講?清華官方網站顯示，清華中國經濟高層論壇由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舉辦，樓繼偉是該學院顧問委員會委員。按照樓繼偉演講前透露，「錢穎一院長今天給我指派了一個任務。這個周末是清華校慶，明天校里有活動(清華建校104周年)。我今天到經管學院講課，也算是對校慶的貢獻吧。」
為何樓繼偉的演講能引發軒然大波?顯然這與中國經濟走勢敏感的大勢不可分割。加之一向個性鮮明的樓繼偉，還在演講中毫不避諱地斷言——中國在未來的5年或10年有50%以上的可能性會滑入中等收入陷阱，而造成這一結果的動因在於中國太快進入老齡化社會。有鑑於此，樓部長建言，現在中國關鍵的任務是要跨過「中等收入陷阱」，實現6.5%—7%的經濟增長速度，這就要求中國在未來的5至7年的時間裏，做好全方位改革，解決市場中仍然存在的扭曲。
具體操作層面，樓繼偉也給出了事無巨細的五個方面的措施。首先是農業改革，減少對糧食的全方位補貼，鼓勵農產品進口;其二是戶籍改革，要從法律的角度，打破遷戶口的障礙，讓各地允許租房落戶;其三是在勞動關係上，不能像歐美國家，員工以區域或者行業為單位進行聯合，與僱主強勢地談判;其四是土地改革，農村建設用地交一筆錢以後，就能像城鎮土地那樣流轉;最後是在社會保險的問題上，要劃撥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以適當降低社保費率，真正建立「多交多得」的機制。
這顯然不是樓繼偉第一次就中等收入陷阱發言。早在2013年，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年會上，樓繼偉就同樣以拉美為例子，圍繞中等收入陷阱闡釋了自己的觀點。「國家大力擴大開支，進行較大規模的再分配，但提取的財政收入較少，財政長期赤字，個人付出較少的努力享受更多的福利，從而國際收支赤字也會越來越大。但是天上不會掉餡餅，也沒有免費的午餐，這種方式最後要靠通貨膨脹來平衡，結果低收入人群和地區會更為困難，陷入一種惡性循環。一些拉美國家在歷史上就有這樣的例子，也就是所謂中等收入國家陷阱。」
何為中等收入陷阱?尋根溯源，這是2006年世行在《東亞經濟發展報告》中提出的概念，新興市場國家突破人均GDP1,000美元的貧困陷阱後，很快會奔向3,000美元的起飛階段，但到了人均GDP3,000美元時，快速發展中積聚的矛盾就會集中爆發，自身體制與機制的更新進入臨界，很多發展中國家在這一階段由於經濟發展自身矛盾難以克服，發展戰略失誤或受外部衝擊，人均GDP無法突破1.1萬美元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此發展停滯期即陷阱。
老調重彈，卻不乏爭議。尤其是樓繼偉對中國滑入中等收入陷阱概率的大膽推測，瞬間引得各個輿論場域進入你一言我一語且涇渭分明的對決狀態。支持者大多是新自由主義的信奉者，比如茅于軾發起成立的人文經濟學會特約研究員的鄧新華，就以搜狐財經作為平台，第一時間撰寫題為《樓繼偉說得好，但更重要的是做》的文章。在鄧新華看來，樓繼偉的難得在於，他主張全面改革、更靈活的勞動關係，降低社保費率、「多交多得」、減少農業補貼。而那些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國家，其實只是跌入觀念的陷阱，這個觀念的陷阱就是，當經濟發展起來之後，更多的人傾向要福利、要工會、要產業轉型，而這才是真的跌入中等收入陷阱。
新自由主義財經評論家葉檀以及以選擇性反腐推動改革的支持者劉勝軍，則毫不掩飾對於樓繼偉論調的支持。前者認定，中國有一半以上的概率陷入中等收入陷阱，這是大實話，脫出中等收入陷阱是幸運，絕大部分法治、市場不健全的國家，基本上會踩進泥潭裏，看看巴西這些國家。後者則翻出此前的若干條微博，以支持樓繼偉。如在利益集團抵制下，改革陷僵局。所以不妨借鑑商鞅變法以賞罰立信，大膽起用體制外改革人才，反腐重點關照不改革幹部，通過利益補償讓改革從零和博弈向帕累托改進轉化，以思想解放促改革，以法治為改革的可持續機制。
不同於觀點鮮明的贊同者，中立者則選擇圍繞中等收入陷阱展開。滙豐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即屈宏斌附議，「未來5年是我國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決戰期，要成功跨越，首先路徑要正確，日韓台新成功經驗表明持續工業化城市化是正路，所幸這也是我們一直走的路，因為必須要做的不是另闢蹊徑，而是要通過改革清除路障確保不會從此路徑上脫軌。其次必要保持一定增長速度，才能成功跨越陷阱。」與屈宏斌觀點一脈相承者，還有獨立經濟學家克里斯托夫·金，「經濟瞬間你轉的陷阱無所不在，經濟殖民化日趨嚴重，陷阱深不可測。」
贊同總是相似的，批評卻各有各的「亮點」。對於樓繼偉的言論，激烈反對派可謂是使盡渾身解數。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者有之，情緒化圍剿者有之，陰謀論者有之。五花八門，良莠不齊。
獨立學者曹豫生不失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派的典型代表。按照其欲抑先揚的表述，「樓財長說中國有50%的可能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看了樓的幾條措施後，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如果按照他的政策來，中國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比例不止50%。」同樣是反對，情緒化圍剿者以及陰謀論者顯然要性格鮮明得多。著名學者祝東力直接喊出了「胡扯」，這也是樓繼偉在兩會期間的「經典語錄」之一。「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是在胡扯。每個中等國家在世界中地位、產業結構、人口資源配比、國內政治狀況都千差萬別，不存在籠統的中收陷阱。高收入國也會長期停滯，最典型如日本，貧困國家更如此。高中低經濟體，既可持續增長，也會陷入停滯，具體問題需具體分析，一概而論就是忽悠。」
同樣認定樓繼偉「胡扯」的，還有學者鄭彪、劉戈。在前者看來，除了中等收入陷阱，還有不少類似的陷阱概念，其實歸根結底都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陷阱。對於這個最大的陷阱，避而不談，而且高管中多有其信徒，老百姓都看出大尾巴狼的破綻了，還能忽悠幾天?後者則強烈不同意樓繼偉將中等收入陷阱歸因為《勞動法》和工人福利。因為農民工工資的上漲完全是供需關係發生變化的結果，和《勞動法》沒有任何關係，《勞動法》基本沒有被落實才是事實。
左派色彩明顯的陣營，比如作為刊物代表的《烏有日刊》，以及作為個體代表的尹國明，步子顯然邁得最大，觀點表達也最直接。樓繼偉言論發出後，《烏有日刊》刨根究底詳解了樓繼偉與中情局、福特基金會、摩根的關係。詳解之外，還提出了系列供大眾繼續進行頭腦風暴和人肉搜索的問題：樓協助黑石是否掠奪中國財富?樓注資摩根是否為其解圍救火?將里根譽為中國改革的根源是否恰當?將改革成就歸於華盛頓共識是否客觀?而尹國明之論，更像是對《烏有日刊》疑問的回答。「樓部長等美國基金會培訓過的官員，不但信奉新自由主義，而且和茅于軾水平相當，是支撐中國新自由主義經改路線的主要組織力量，這股力量能把任何改革部署導向新自由主義。其實，從厲以寧、茅于軾、劉勝軍成廟堂高參，就可目測經濟管理團隊的傾向和水平，中等收入陷阱正來自樓繼偉推崇的新自由主義改革措施。」
伴隨着立場鮮明的你一言我一語，也有長篇批評類文章湧現，還有舊文不斷通過各個渠道被翻出重貼。關於批判性長文，一拾一籮筐。比如《與財政部長樓繼偉先生商榷：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樓部長藥方：又見資本笑哪聞百姓哭》、《沒有了糧食安全，樓繼偉部長要怎麼跨陷阱?》重貼的舊文，則包括學者侯峰的《誰在給中國挖一個「中等收入陷阱」?》、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經濟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江涌的《中等收入的「陷阱」為誰而設?》以及社科院拉美研究所研究員徐世澄的《拉美有望跳出中等收入陷阱》。
眾多長文中，尤以國家發改委經濟體制與管理研究所研究員夏小林所撰《財政部長反「中共中央國務院意見」毫無道理》一文反響最烈。在作者看來，樓繼偉部長在清華的演講是對中共中央國務院《意見》說三道四，而且毫無道理。「美國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或所謂『華盛頓共識』是要求放棄勞動力市場規制、否定工會組織和集體談判。但是，滿世界推銷這一套的美國政府真在本國這麼做了嗎?財政部長自己對此都予以了否認的回答。那麼，為什麼中國的勞動力市場可以比美國或G7國家還要自由、任性呢?」
這顯然不是樓繼偉第一次面對瘋狂的網絡圍剿。從「里根是中國改革的總設計師」到讚賞華盛頓共識，從接受福特基金會資助到兩會回答記者提問時的傲慢姿態，以及陰魂不散一份國家安全部的報告，在官員都害怕成為出頭鳥的中國官場，樓繼偉顯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且不懼成為話題的個性官員。也正是因為「個性」，故而也時常獲得偏右陣營媒體的好評。財新官方博客中即毫不掩飾對樓繼偉的讚許，「坦誠專業」、「敬畏人民的知情權」。經歷過系列風波後漸漸失去存在感的《南方周末》，也曾在《內閣圖譜》一文中盛讚樓繼偉為「學者型官員」、「改革派先鋒」。
爭議和圍剿還在繼續，巧合再次接踵而至。就在勞動節前一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分析研究當前經濟形勢和經濟工作。針對當前的經濟形勢，政治局給出的方案是，積極的財政政策要增加公共支出，加大降稅清費力度;穩健的貨幣政策要把握好度，注意疏通貨幣政策向實體經濟的傳導渠道;要注重發揮投資的關鍵作用，認真選擇好投資項目，做到有市場，有長期回報;要整體推進財稅、金融、投融資體制改革，解決好重大基礎設施項目、市政項目、實體產業部分資金循環不暢問題;要注重擴大消費需求，有針對性地挖掘消費潛力，努力提高消費品質量和服務水平，培育新的消費增長點;要完善市場環境，盤活存量資產，建立房地產健康發展的長效機制;要把創新驅動發展作為我國經濟實現動力轉換的關鍵，推進企業技術改造，穩步有序推進化解過剩產能工作;要注意防範和化解各類風險。
值得一提的是，中共喉舌新華社在新聞稿中還強調，中央堅持國有企業改革方向沒有變，依法保護民營企業產權方針沒有變，堅持對外開放和利用外資政策也沒有變。再加上被各大官媒和門戶網站推至頭條的習近平講話，「我們一定要抓緊工作、加大投入，努力在統籌城鄉關係上取得重大突破，特別是要在破解城鄉二元結構、推進城鄉要素平等交換和公共資源均衡配置上取得重大突破，給農村發展注入新的動力，讓廣大農民平等參與改革發展進程、共同享受改革發展成果。」樓繼偉所擔憂的「中等收入陷阱」，究竟會否發生，或是發生了之後中國能否成功跨越，都還是未知數。時下，不妨以「北斗深度智庫」微信公眾號的論斷作為結語，以期拋磚引玉——一定程度上說，樓繼偉已經成了一個符號，一個標誌，樓繼偉的系列觀點是否能夠像以往那樣繼續主導中國改革，樓繼偉的「官運」如何，都將成為觀測未來中國戰略走向的一個重要風向標。 (泉野撰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