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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韓寒世故得可怕



知識界、輿論界以及普通民眾對韓寒的反應這麼激烈,倒是說明了一個事實:韓寒不愧為新浪網博客頭牌,不枉了他這麼多年在公共領域積累的聲名,就像他自己說的,「我從這些批評中獲得了很多的讚譽」。反過來也說明,大家對韓寒過於在乎了,套用某位老人說的話,把中國未來的希望寄託於一兩個人身上是不健康的。


換句話說,韓寒的言論也只代表了他自己的想法,他個人持何種觀點,做任何改變,都是他自己的事,別人無權干涉。雖然可以批評,可以反對,但進行人身攻擊和謾罵,就不對了。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他擁有這個自由,就像我們大家都一直在呼籲當權者應該放開這方面的限制一樣,當我們要求別人這麼做的時候,自己卻做不到,不是顯得很虛偽嗎?

另一方面,毋庸置疑,韓寒確實變了。這種變化, 並不是非此即彼,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的變化,不是從一個公共知識分子,突然一個急轉彎就成了「五毛」,但少數人認為韓寒只是在「拋磚引玉」,內里是希望藉由自己的文章引發全國大討論,無疑也有些一廂情願。

如果說了韓寒到底起了什麼變化,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樣的人,我倒認為,他從一個公眾堆砌 的神話上自願跌落到塵世,從很多人自作多情幻想的偶像還原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俗物。與其說韓寒是個文化人----他自己似乎很樂於這麼覺得,不如說,他就一個賽車的,一個碼文字好歹碼出了點名氣的----客觀來說,他的文字----僅僅從文字,無甚可觀,與他的博客頭牌身份、大「公知」身份有些不相匹配。

他顯然讓戴在他頭上莫須有的帽子搞得有點煩了,乃至於這對他的現實生活帶來了困擾----在我們這個國度,此種情形是常有的事,凡是所謂的「公眾人物」恐怕都難免有此遭遇。對他更具有決定意義的事件是,他在剛剛過去的一年成了自己女兒的爹,而且他非常享受這種感覺,以至於願意為尚在幼年的女兒付出一切,只要她好好活着,只要她高興,他願意做任何事討好她。

於是,一個大義凜然的韓寒仿佛一夜間變成了說話吞吞吐吐、兩不着邊的韓寒,變得極其世故、圓滑,甚至讓人感覺有點婆婆媽媽,兒女情長。

關於韓寒的變化,其實我們不必在意他的原因。他既然改變,自然有他的原因,也屬於他的私隱,何況他有選擇改變的權利,有選擇他需要的東西的權利,作為一個現代公民,我們都應該理解這些東西,同時也要尊重他的選擇。

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對他的觀點也要抱着理解、認同或者不聞不問的態度。正如前文所說,很多人還非常善意地認為,他無任何改變,只不過改變了方法和策略:為了千千萬萬的人,寧可犧牲自己,得罪公眾,也要變着法子讓大家一起來討論革命、民主、自由等敏感詞兒......

這未免太高估了韓寒,也把韓寒說得太偉大了。

說白了,他就一賽車手,就一碼字的文人,趕上了好年景,混了些好名聲,據說也是中國最富有的文人之一,把他同中國的民主、自由、公平、正義必然聯繫起來,無此必要。----事實上,的確有很多人把它當作公共領域的「教父」,覺得凡是他說的,都是對的,凡是他說的,都是別有深意的,就連頗有思考力、判斷力的人也有不少這麼認為。如果真這樣了,反而正應了他的話:公眾就是好糊弄的SB。

也不能說他在最新發表的《我的2011》裏說的都是錯的,但他在文中總結自己過往的寫作「都是有罪推論和變種八股----制度不好,政府腐敗,悲劇發生,人民可憐。」無異於在拿自己做靶子,現身說法,把現今活躍在公共領域的那些「公知」們一竿子打倒了,可謂揭露得體無完膚,連爛了的皮肉都現在人眼前了。這又應了一句話:從堡壘內部的破壞比來自外部的破壞要嚴重得多,致命得多。

他在徹底自我批判、自我否定之後,還做了一件更要命的事,將公眾對民主自由、公平正義的追求,等同於極端理想主義,認為這樣和極端專制獨裁毫無區別,無非是高舉着不同的旗子罷了。他由此得出結論,既然極端理想主義和極端專制獨裁一樣壞,那麼在寫作時就要「一分為二」,既要批評權貴,也要批評民眾,不能「討好」任何一方,區別僅在於哪個在先哪個在後。

我不知道他憑什麼就認為中國民眾對民主自由和公平正義的嚮往和追求,就是極端理想主義,就因此認為在「殺戮」權貴的時候,也要「殺戮」民眾。難道他覺得自己從前做的事都是極端的、偏激的嗎?他沒想過他所寫的那些,都是基於客觀存在的事實,而他所要求的,只是一個正常人所要求的基本東西而已嗎?

韓寒在這篇文章的最後,重複了自己在前一篇文章中所提的觀點:要自由。向執政黨要屬於自己工作範疇的「自由」,「我會依照憲法,不停的要,躺着,坐着,站着,走着,寫着,說着,我只有不停的要,要到你想逃。無推動,無變革。」他在前一篇文章中還呼籲,「在新的一年,我懇請官方為文化,出版,新聞,電影鬆綁。」「願執政黨闊步向前,可以名垂在不光由你們自己編寫的歷史上。」

韓寒連續幾篇文章,想來不是即興之作,而是經過精心炮製的,可謂用心良苦。從革命、民主說起,到自由終,先否定了「革命」,接着說中國搞民主不成熟,繼而又說要堅持不懈地向執政黨要自由。

如果要問我有什麼感受,那麼我可以說最大的感受是,一個「公知」死了,一個政客誕生了。韓寒想要做的就是結束一個「公知」的生涯,變成向執政集團討價還價的「政客」,當然這需要的不是批判,而是妥協;不是義正詞嚴,而是和顏悅色;不是直言不諱,而是圓滑世故。

老實說,現在的韓寒,真是世故得令人不寒而慄,從中也可以看到一個知識分子的脆弱和搖擺。從一無所有的知識人轉變成錙銖累萬的有錢人,從居無片瓦到兒女繞膝,韓寒不僅世故了,而且溫柔了。他要把自己臭一頓後,從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變成一個「中立」的知識分子;從直言不諱指點時弊,變成首鼠兩端粉墨江山;從民眾的代言人、公共利益的鼓吹者,變成一個八面玲瓏、兩面討好的知識掮客。

他或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五毛」,甚至還留存自己的良知,但他已經從他原有的位置大踏步倒退了,退到離錯誤相差不超過五十米的地方。

真是一筆好買賣!

我不知道他會得到什麼好處,但可以肯定,他將保有現今的一切地位、財富和事業,並預期一個更加美好和充盈的未來,不會再有來自方方面面的困擾,也會為他的女兒,或許還有兒子,鋪就一條康莊大道,並使他自己在無須努力爭取的情況下更加「自由」。這樣一個「懂事」的人,「自由」有什麼害處?

我不否認,政治就是妥協,政治需要妥協。但需要強調的是,妥協是雙方的,雙向的。前提是建立一套遊戲規則,建立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讓所有的人,所有的利益相關方,能夠有機會公平地參與競爭,通過妥協,實現利益最大化。如果一方拒絕建立這麼一套規則和競爭環境,只顧着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那就不是妥協,而是專斷。在此情況下,就無沒有真正的政治。

我也認為,這個社會需要共識,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建立共識。但共識的前提,是承認分歧,承認不同意見的存在,承認大家都可以擁有不同意見。有了這樣的基礎,共識就取得了一半。有着不同想法的人,經過充分的討論,乃至辯論,求同存異,取得一致意見。這個過程就是民主的呈現。

我並不主張社會意見分裂,導致革命的局面,而是希望改革現有的體制和機制,融合各方面意見,凝聚共識,推動國家社會發展和公眾利益。但如果缺乏變革的意願,冥頑不化,堅持己見,就無從在紛繁的社會意見里,形成共識。而這麼做的人,就是專制。專制走在共識的反面,必然導致社會分裂,從長遠眼光來看,就會帶來革命的動盪性風險。

一言以蔽之,民主自由、公平正義,都是人類發展的必然趨勢,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總有一天來到,而它們都是對普通民眾有利的,是對當權者的約束,也是對民眾權益的保護。為了這一天的適時來到,改革和革命都是手段。歷史每前進一步,必然伴隨着爭奪和防守。無論是改革還是革命,都體現了爭奪和防守之間的矛盾與掙扎。改革是利益雙方妥協的產物,是良性的結果;革命是利益雙方不能妥協的產物,是破壞性結果。如果不能達成妥協,導致良性的結果,就必然引發革命。

這不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時間問題。時間問題還體現在,有沒有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如果超過了時間的界限,比如在需要改革進行利益調整,凝聚社會共識的時候,沒有做這樣的事,長此以往,總有一天面對被動的結果。中東革命的各國都是當政者拒絕進行強有力的改革,只是修修補補,當這種社會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就爆發為革命了。

而我國也面臨類似的情形。公眾對近些年來改革越來越缺乏後勁,主動作為不多,越來越顯示出不適應,心裏是有數的。面對這樣的局面,公民何為,知識分子何為?我認為,這正是展示知識分子才能和技藝的舞台。如果知識分子放棄自己的責任,以庸俗的世故觀來看待和面對中國的現實,不願意批判現實,提出建設性的意見,那就無法促進真正的美好的政治,公民權利和公平正義的社會也不會自動來到。

知識分子的作用,就是在當權者和公民們之間架設起溝通的橋樑,通過其積極的批判和建言,建設積極健康的社會,促使當權者進行政治妥協,允許不同意見存在,建立社會共識,保障公民權利、尊嚴和利益的實現。

但推動建立社會共識,絕不是毫無立場,絕不是沒有堅持,絕不是和氣主義,而應該光明正大地站在作為弱勢者的公民們一邊,為之鼓與呼。

責任編輯: 劉詩雨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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