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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廣的鏡頭:從記錄愛滋村到關注中國污染

南方都市報
     自由攝影師盧廣,從記錄愛滋村到關注中國污染,從荷賽金獎到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
    
    摘要:盧廣又獲國際大獎了。10月14日,他憑《關注中國污染》成為獲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的首位中國內地攝影師。早在2004年,他則以《河南愛滋病村》獲得了第47屆世界新聞攝影比賽(荷賽)金獎。
    
盧廣的灰色鏡頭:從記錄愛滋村到關注中國污染
    
    盧廣
    盧廣的灰色鏡頭:從記錄愛滋村到關注中國污染


    
    ▲在黃河邊放羊的老漢受不了第三排水溝散發的臭氣。
    盧廣的灰色鏡頭:從記錄愛滋村到關注中國污染


    
    雲南宣威虎頭村每年有20多人死於癌症,11歲的學生徐麗患的是骨癌。
    
     盧廣又獲國際大獎了。10月14日,他憑《關注中國污染》成為獲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的首位中國內地攝影師。早在2004年,他則以《河南愛滋病村》獲得了第47屆世界新聞攝影比賽(荷賽)金獎。
    
    盧廣,中國為數不多的自由攝影師。生於1961年,做過工人、職員,開過照相館、廣告公司。他擅長社會紀實攝影,西部大淘金、吸毒者、小煤窯、京杭大運河、三峽、青藏鐵路建設、非典、血吸蟲病等都曾在他鏡頭下展現。但因為特立獨行,伴着一路的榮譽「揭醜」「真實性」等質疑也一直與盧廣相隨。
    
    旁白:《關注中國污染》是盧廣自2005年開始拍攝的專題,近5年來他的足跡遍佈中國,從西部內陸到東部沿海,從黃河流域到長江兩岸。憑藉該專題,他先是在 2008年獲得了尤金・史密斯助研獎,今年則獲得了年度尤金・史密斯大獎,3萬美元的獎金將助他繼續調查中國的環境污染情況。
    
    我在擺脫功利心
    
    南都:2004年採訪你時,你以愛滋病題材贏得了荷賽金獎。記得當時你很振奮,但這次獲獎似乎平靜了很多。
    
    盧廣:現在好像失去了那種----―激情。當時,是一種自己的作品被人認可的激情,但是現在,更多的是想讓別人了解我所拍攝的作品。我很崇拜尤金・史密斯,他的《水俁》實際上和我這次的作品是同一類題材,我只想說一句,如果尤金・史密斯活着,他一定會選擇前來今天的中國。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日本的工業蓬勃發展,污染很嚴重,通過拍攝一組照片,他和當地村民一起努力,最終促使日本政府制定了相關法律。我也希望這組照片能夠通過獲尤金・史密斯獎,得到大家的認可和關注,能夠充分解決中國的污染問題。
    
    南都:你說過,你變了,現在做很多事情已經在擺脫功利心的影響,這個轉變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你真的能做到嗎?
    
    盧廣:每個人都有功利心。在2001年,我在愛滋病村,採訪那個村的那一刻起,我有特別強烈的感覺,攝影就是一種責任,我的思想開始改變。我看到一個個愛滋病人在呼喊,在呻吟,那個晚上我都睡不着。我在採訪中總是跟他們說,政府會幫助你們的。通過3年的努力,我在南方都市報等報紙發表了愛滋病村的作品。這組照片得了荷賽獎,獲得了中央的高度重視,他們就組織了76個人來解決這個問題。
    
    南都: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你認為得獎還是重要的,對不對?
    
    盧廣:對,包括這一次。老實說,如果我把這組照片在網上公佈,大家可能就是看一下而已。但,因為得獎,會引起更多人的專注和重視。我反映過12個地方的問題,這12個地方的政府都會看到這些圖片。
    
    南都:其實做攝影你還是很在意結果?
    
    盧廣:是的。你說得很對。我說過,攝影最好就是有結果的。
    
    南都:你能夠推動這個事情的解決和發展?
    
    盧廣:我在拍攝的時候,是這個想法。當然,解決問題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只能是記錄,通過記錄,到一定程度,好像水到渠成一樣,很多東西都可能會解決。
    
    你能不去報道嗎?
     南都:在這40張照片裡,哪一組照片是你最珍愛的?
    
    盧廣:我拍了幾萬張圖片,其實每一組圖片都是一個故事。我在挑選這組照片的時候,是按自己的藝術感覺來挑的,沒有特別要反映12個省的污染情況。後來挑出來看才發現是12個省。
    
    其實每一組照片都打動了我。2005年,西部開發的污染第一次打動我,後來我到了沿海,發現基本上每個沿海的縣都有化工園區,那裏的污水都流向了大海。我們吃的魚都是海里的,旁邊是國家級的食鹽場。我當時很震驚。
    
    今年4月份,我到了河南洪河兩岸,更加震驚。洪河已經污染了20多年,兩岸的人們喝的都是被污染了的水源。據我的調查,是一個癌症高發區,而不僅僅是高發村,涉及的區域很大。有一個17歲的男孩,剛考完大學,一發病就是癌症,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沒到他的手上。他的父親兩年前因肝癌去世,現在就剩下他的母親。我去採訪的時候,他母親拒絕了。
    
    另外一個家庭有個女孩,她16歲就結婚,22歲就去世了,留下一個4歲的孩子;有一個小伙子剛結婚不久,還沒看到自己孩子出生就去世了。這一系列的故事都打動了我,確實是一個很痛苦的事情。工業發展導致的污染給當地的群眾帶來了很大的傷害。這些是能解決的,他們獲得更多的利益,而忽視了群眾的利益。作為一個攝影師,了解這些事情,你不去報道嗎?不去說嗎?
    
    南都:也有人批評你的作品,覺得你展露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批判。
    
    盧廣:他們(批評我的人)沒有到現場去看過,到了現場以後,他們會觸目驚心。比如洪河污染,整條河都是紅褐色的,而254公里河流兩岸的居民,都喝的這水。如果他看到一個個觸目驚心的畫面和故事,都會被打動。
    
    南都:與尤金・史密斯的《智子入浴》相比,有一種觀點會覺得,你拍攝的骨癌女孩更直白更冷酷些。
    
    盧廣:他拍攝的角度不可能都和我一樣,每個人拍攝都有自己的環境。我拍攝的小女孩是相當可憐的人,對她來說是痛苦的一生。當然,我還不能和國際大師對比。
    
    南都:他們覺得史密斯的作品會更有人道主義精神。
    
    盧廣:人道主義不是用圖片來表現,而是用事件來表現的。
    
    動力是解決問題
    
    南都:你在國內外獲了很多獎,你覺得自己作品的魅力在哪裏?是因為攝影技術特別高還是因為你所選擇的題材?
    
    盧廣:觀點,思想是最關鍵的。南都:你有名的片子似乎大部分還是邊緣題材,或者說是會讓某些「主流」人群不舒服的題材。
    
    盧廣:其實我拍的很多都是好的題材。好的題材很難讓人關注。因為大家對好的事情不關注,好的事情是必須的,好的生活是必須的。而污染是不應該發生的。或者是發生了,應該抓緊時間來解決的。問題是現在發生了,但是沒人來解決,沒人來關注。就是有人關注,他也沒有解決的辦法。
    
    南都:長期做這些題材,比如愛滋病,會不會讓你的心態變得灰暗?
    
    盧廣:不,我覺得是很有希望的。我總是懷着希望來做事。中國經過改革開放確實變化很大,我從一個農民變成了工人,又從工人變成了攝影愛好者。特別從拍愛滋病開始,我產生了很強烈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在別人看來是否定的,我(覺得)沒有關係。不管別人是否說我「獲獎為了錢」,我都沒關係。我掙錢很容易的,我的廣告公司開得很好,為什麼不做,我覺得一定要做點事情。我現在已經48歲了,過兩年就50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一定要為社會做點事,這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我一直對中國前途的光明抱有很大的希望,並且不斷努力,尋找一切中國發展過程當中所出現的問題,去報道它們。我希望提醒當局能夠健康持續發展。
    
    南都:你發現問題的渠道是什麼?
    
    盧廣:不斷深入,不斷了解,就會發現。更多的是要思考,你把普通的事情,思考成一個社會問題。
    
    南都:你覺得你的長處在哪裏?為什麼你做到別人不能夠做到的?
    
    盧廣:我沒什麼長處。長處就是毅力。把這個事情做好了,一定要把它解決,這是我的動力。當然不是說我一定能夠解決,我是懷着這個願望去做。如果不是懷着這個願望,只是拍拍就好了,那永遠都做不好。
    
    旁白:盧廣是中國獲獎最多的自由攝影師,但是對他的作品的質疑,也一直如影相隨。2008年,由於《喜瑪拉雅的槍聲》「圖片的文字表述存在失實情況」,被取消金鏡頭獎獲獎作品資格。評委賀延光(中國青年報社圖片總監)撰寫批評文章《盧廣,為什麼出錯的總是你》。
    
    現在很多人想賄賂我
    
    南都:去年遇到取消獎項的事情,你覺得委屈嗎?
    
    盧廣:這個是很正常的。現在的盧廣已經不是在工廠當工人的盧廣了。現在的盧廣已經在中國攝影界走出一條路了。在這個時候,很多人對我有各種猜測或攻擊,這都很正常。像我呢,在攝影界當中算是一個另類,因為我不是主流人物。但不管我怎麼去說,怎麼去做,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是最重要的。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有很硬的證據拿出來,也可以。
    
    南都:賀老師覺得你不夠嚴謹,是因為你沒有受到正規的教育?
    
    盧廣:我有我採訪的方式,他有他採訪的方式,我們都理解。
    
    南都:也有人攻擊你說對於吸毒者,你給他錢,讓他吸毒給你拍攝。
    
    盧廣:我給錢不是對一個吸毒者。我對很多人都給錢。所以給錢不能斷章取義地說。當我看到一個弱勢群體需要幫助時,我認為需要給錢。我給錢最多的地方是愛滋病村。現在很多人想賄賂我,讓我去拍,我絕對不會去做。一定要做一個很正直的人,這是最基本的。
    
    更強烈地表達真實
    
    南都:自由攝影師的身份,對你的拍攝來說,是優勢還是劣勢?
    
    盧廣:作為新聞報道,這是一種劣勢。如果是新華社記者,這個身份是優勢。作為一個自由攝影師怎樣才能發揮自己的優勢?只有更加深度地報道,能夠把內質的東西,更深刻、更有感情的東西表達出來。
    
    南都:你也因此有更多的時間做同一件事情?
    
    盧廣:對,自由攝影師有更多的時間,沒有人對我說,規定要用多少時間來完成。我看到一些危險的地方,先不拍,可以等待。
    
    南都:你關注的是一種常態。
    
    盧廣:我不去拍突發新聞。比如,污染,這是一種長期性的問題。南都:但你沒有體制的保護?
    
    盧廣:我不需要體制的保護。我去拍照的時候,最主要是自己保護自己。有時攝影記者會被打,採訪時不允許拍攝,而我是一個攝影愛好者,全國攝影愛好者多着呢。
    
    南都:所以你覺得這種身份不會是一種阻礙。
    
    盧廣:我覺得不是阻礙,關鍵是自己要有毅力去做。
    
    南都:你會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新聞人呢,抑或僅僅是一個攝影愛好者?
    
    盧廣:當碰到問題的時候,你必須是攝影愛好者,這是中國國情。但,作為攝影師來說有責任,我需要記錄中國在這段時間發生的歷史。所以我覺得一個是責任,一個是更好地保護自己。
    
    南都:作為新聞人,我們必須把握一些原則,比如真實性。但是,你沒有這個約束?
    
    盧廣:攝影師特別是作為自由攝影師,必須掌握一個原則,就是真實性。任何紀實作品,如果沒有真實性就沒有生命。我拍的每一張照片,一旦在網上或媒體上發表,地方上的人一定會嚴格對我進行審查,一旦有什麼出入就完蛋了。如果是要表揚一個人,怎麼拔高都沒關係,但批評報道就不行,必須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必須用藝術角度和獨特的視覺來展示。
    
    我舉一個例子。比如我到一個污水口,作為一個新聞記者可能按下快門就行了,作為自由攝影師要有更強烈的藝術感覺來表現,包括色彩、噴量大小。這就是新聞攝影師和自由攝影師很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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