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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大陸思想界的禁書《走出中世紀》

中國大陸八十年代民間思想解放運動的興起和發展時期,八六年上海出版的《走出中世紀》,影射共產黨的統治猶如歐洲的中世紀教政合一統治一樣。後該書很快就被禁。

 

閱讀:走出中國的「中世紀」


《走出中世紀》,朱維錚著,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4月,25元

    朱維錚先生的《走出中世紀》(增訂本)20年後再版,又一次獲得讀者的讚譽,可見有價值的思想和學術,原來是可以歷久彌新的。回想起來,《走出中世紀》初次出版的情景還歷歷在目。1986年,本書以深入凝重的筆調,觸動剛從“文革”過渡出來的人心,在“思想解放”的學術界引起熱議。一位經歷運動、變得激進的老先生說:中國人自己是走不出中世紀的,只能被西方的“堅船利炮”“轟出中世紀”。稍後,另一位中年先生則相反,拿了一把西方“經典”尺度,丈量一番後,說中國古代根本不曾有過“中世紀”。說不要“西方中心”,自己拿的尺度卻還是來自西方。1980年代的思想學術界,光譜很寬,色彩很豐富,對於《走出中世紀》的議論,是一個例子。


    對於有着“文革”共同記憶的好幾代中國人來說,十年噩夢,一朝醒來,驚怵之後,“中世紀”確實是一個容易喚醒的概念。經歷過那一時期的好幾代中國人,在東方的“文革”和歐洲的“中世紀”之間找到某種關聯,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是,《走出中世紀》在20年前就不是一本可以拿來當作時髦談助的“傷痕”類書。它非常耐讀,是專業書,主要的讀者還是綜合性大學文史哲專業的學生。復旦大學的學生都知道,朱維錚先生是校園內最為恪守中國優秀學術傳統的教授之一,無徵不信,無稽不談。通觀全書可以發現,《走出中世紀》提煉了1930年代以來的明清史研究,濃縮了中國近代從晚明到晚清的波瀾壯闊之進程。


    《走出中世紀》確實不是一本容易讀的書,其中的觀念和史實,編織得非常細密,需要相當程度的思想興趣和學術訓練才能慢慢進入語境。當然,一般讀者也能憑着人生的閱歷,從本書飽含熱情的文字中悟到些什麼,但要領悟到更深的意義,先要熟悉近四百年來的明清學術史。書中“匪夷所思”一篇,是周圍很多朋友都喜歡咀嚼的,每一條文字都約到最簡,其中包涵的學術意蘊,需要自己用功力去發掘。例如,第一條“徐光啟”說:“他(徐光啟)向利瑪竇問了西方政教,便想赴歐洲親自考察一番。沒有成行,那不是他的過錯。假如他真的去了,又回來了,中世紀晚期的思想史,會不會是另一種模樣呢?”在“文革”後的學術界,這是個很突兀的問題。要知道,1983年國內學術界紀念徐光啟逝世350周年的時候,很多學者還在迴避他與利瑪竇的交往,掩蓋他的天主教徒的身份,連徐光啟從上海到過澳門,見過西洋人的事實都加以否認,生怕一位中國的愛國者,和西方天主教會扯上後就有損形象。


    整個1980年代,朱維錚先生和一批志同道合的中年學者合作,恢復了1930年代十分興盛的“中國文化史”研究,開創了這個領域的各項教學和研究。從“文化史”角度,突破“政治史”、“思想史”、“經濟史”等傳統學科中意識形態的限制,馬上有清新可喜的氣象,受到學術界的矚目,紛紛響應,一時湧起“文化熱”。


    講授就是寫作,用寫作的精神來講授。這種精神,注重探討,不計功利,古人稱之為“述而不作”。如今,這種古人精神被計算“論文數”,強調刊物“權威”、“核心”級別的學界所拋棄,卻還在《走出中世紀》這樣的“札記”類著作中保留着。《走出中世紀》瑰集的多是真知灼見的“筆記”、“斷想”和“考證”,沒有一篇是高頭講章式的“論文”。出版後,在一次“談學”中,我問過朱老師,“在今天動輒以大部頭空頭著作唬人的年代裏,(《走出中世紀》的札記體形式)顯然有一個重要的學風問題,您如何看待?”朱老師戲稱這樣的高頭講章,就像是個虛假的“大頭娃娃”,不過就是晃來晃去而已。


    最近20年裏,學術界的“論文”產量大幅度提高,學術行政單位所屬各級學術刊物的學術聲譽卻漸漸破產。因循、重複、剿習、抄襲、賣版面、吃作者、榨基地,各種各樣的醜聞層出不窮,究不勝究。相反,倒是出版社、報社和一些公眾型的刊物為了兼顧讀者面和發行量的考慮,刊發着一些具有真知灼見的作品。像朱老師這樣的前輩學者,完全置身於當代“名利場”之外,仍然不加入這場無規則的遊戲,還是一如既往地“述而不作”,寫着自己的“札記”,在幾家遂合心意的刊物上發表。朱老師的《走出中世紀》,和他以後的一系列作品,都是這樣寫作的。如此境界的“述而不作”,鼓勵了很多有志於學術的後輩。


    轉眼之間,《走出中世紀》出版已經二十年了,離中國歷史上一個特殊年代的結束,也已經三十年了。這二三十年裏,好幾代的學者努力“走向未來”(《走向未來叢書》語),“走出文化封閉圈”(張隆溪語)。現在的中國學術界,已經“換了人間”,不可同日而語。中國社會既發生了相當程度的變化,也產生了很多新問題,這些都不言而喻。但是,變化的方向是否真的如當初學者們的設想,當今中國的現狀是否真的已經不再“封閉”,是否真的完全不需要再對“中世紀”懷抱憂慮,這些都是大可懷疑的。


    中西懸隔,時空跨越。一種歷史,比如說“中世紀”,不可能在不同文化傳統的社會中重複開展。換句話說:歐洲的“中世紀”和中國的“中世紀”天然不同,拿歐洲標準量世界,保持“西方中心論”,當然都是膚淺的。但是,以中國歷史學問為根基的學者講“中世紀”,天然是以中國為中心的,不必由“反西方中心論”者來提醒。朱老師的學問,是從中國歷史的深處出來的,他在《走出中世紀》中討論的,當然是“中國的中世紀”,不是歐洲標準的“中世紀”。其實,只要真正摸到歷史的脈絡,討論實實在在的具體問題,歐洲歷史的概念,如“中世紀”,完全可以成為中國思想界的借鑑,而“標準”、“定義”都退居次要。正因為如此,在《走出中世紀》這樣的著作中,我們可以從晚明到晚清的近代歷程中,看到很多人性和社會的大問題。


來源:www.infzm.com
原文連結:http://www.infzm.com/culture/whjj/200708/t20070815_23549.shtml

責任編輯: 鄭浩中  來源:南方周末/文化聚焦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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