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言論 > 正文

晉松:宋彬彬「復出」是多重禍患的彰顯

作者:

晉松先生您好!3個多月前北師大附屬實驗中學90年校慶將宋彬彬評為知名校友,此事在海內外引起普遍譴責。12月22日,文革罹難者卞仲耘先生之夫王晶垚先生發表公開信抗議。《》網站也就此做了"文革波瀾"的專輯,您是最年青的文革研究者之一,《》很想請您給讀者談談您的看法。

80後成長起來的文革研究者

《》:您從事文革方面的研究多久了?起初是什麼促使您致力於這方面研究的?

答:首先要說明的是,我是1979年出生的,是後「文革」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所以這註定了我對於「文革」的關注時間還是比較短的,另外,我本人並不是歷史專業出身的人,對於「文革」,還是基於對歷史的興趣以及良知、道義上的同情,算是「業餘」人士。對於真正的「文革」研究學者來說,我只能算是一個「關注」者,和道義上的支持者、「歷史的義工」那類人。

最初對「文革」感興趣,大概是1993年,當時是「毛澤東一百周年」紀念活動,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官方當時的高調「頌聖」活動反而讓我將注意力轉向對「文革」的了解與關注。1993年,我14歲,算是「大孩子」,這樣的年齡根本不可能有現在這部的歷史感悟與精神體味,完全是出於一種「獵奇」,第一次到北京的舊貨市場,被市場上琳琅滿目、千奇百怪的「文革」遺物所吸引,隨着這些資料的收集,我慢慢深入了解,並且有目的、有針對性地進行收集。漸漸地,小有收穫,並開始着手整理並將「文革」資料上傳到網上,與大家分享。

《》:從事文革研究過程中,您有沒有受到過來自外界的壓力和人為障礙?

答:在研究、關注過程中,我始終有一種「孤獨感」縈繞心中。這種「孤獨感」並不是簡單的「興趣」傾向的問題,不是那種「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的情況。我所說的「孤獨感」,是那種在精神層面的「不被認可」感,進一步說就是,我周圍的朋友們並沒有意識到研究「文革」有什麼意義。在沒有深入了解的情況下,就順應了某種舊有的思維模式將我這種行為定義為「偏激」,其實武斷地給別人下定義,就是「偏激」的表現,這也恰恰是長期受「文革」遺毒影響民眾的結果。

其實被人理解與否,現在還不是我最需要的東西,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政治環境能夠寬鬆一些,允許民間獨立關注、研究「文革」,公開地進行紀念活動,就像紀念「南京大屠殺」一樣,能夠享受「國民待遇」。

可以先不理解我,但要包容我。

我也被國家安全局盯上過,間接找到我的單位,了解情況。其實,在現在這樣的「後極權時代」,已經習以為常了。

越是讓民眾遺忘,就越說明「記住」的意義有多大!

不是無知是恐懼

《》:您對宋彬彬「復出」有過關注嗎?透過此事可看到大陸官方對文革反思的無知與恐懼?

答:我對於此事一直在關注。所謂「無知」,我看並不確切。共產黨政權內部有許多高級知識分子,也有多年來搞研究的人,他們不可能沒意識到研究「文革」的價值,我指的是那種脫離險隘的意識形態的的價值,他們當中也有人意識到了研究「文革」能夠對人類發展史有貢獻作用。將「文革」以及1949年後的歷次政治運動中遭受苦難的中國人的歷史,作為整個人類災難史的一部分,這樣的精神高度,我看他們是清楚的。但共產黨政權內部有一部份人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恰恰是出於一種「狹隘」的或者對政治利益及其延展利益的現實考量,才會阻止和迴避對「文革」的研究。所以,對於共產黨執政集團的這種「文革恐懼症」,我認識是恰如其分的。總之,恐懼是險隘基礎上的意識傾向,而「無知」是不成立的。

《》:可以看到大陸官方仍是規避文革得,並嚴防媒體談論、反思,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一代代的人們在意識形態的馴化里終究剔除不淨身上的毒素。1949年後的一切似乎都籠罩在霧裏,您研究文革史料,挖掘真相時,從中體味到了什麼?

答:多年來關注「文革」歷史,反思的過程中,經常有一種歷史與現實的「比較」性錯覺。許多現實的環境、發生的事情,與40年前的一些事情很類似,或者說有「遠親」的意味。比如現在「文字獄」仍然時有發生:「不許亂說亂動」變成了網絡上的「敏感字過濾」;新聞媒體一邊倒式的報道方式與40年前沒有什麼區別;一些官方機構想當然地成為「人民」的代理裁判,代替民眾去思考。

另外,在挖掘真相的時候,由於官方不開放資料,民間搜集,很不全面,所以許多線索處於中斷狀態。這是很苦惱的。

《》:扭曲歷史,掩藏真相的政權是沒有生命力的。揭開歷史的真相是民眾走出迷霧的必經之途,1966年慘絕人寰的文革爆發伊始至今,41年過去了,罪惡終會被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您認為"迴避真相"對一個個體、民族、國家有何影響?

答:許多事物都遵循這樣的規律:越是迴避,越是無法實現「自我完善」。這道理很淺顯。一個民族更是如此,一個不能在歷史進程中不斷完善的民族,是沒有前途的民族。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缺陷的事實,首先要承認缺陷,才能「醫治」缺陷。諱疾忌醫,只能讓民族的肌體「病入膏肓」。不能因為短期的個人因素,或者某個黨派的利益,而耽誤了整個民族的進步,這樣的政黨會背上沉重的負債,也會讓民族前進的腳步變得沉重而緩慢。

「文革」捲土重來不是危言聳聽

《》:"宋要武們"的不懺悔,或以罪為榮的心理,跟大陸官方對文革的態度關係很大吧?

答:這個問題我想這樣回答,不知是否妥當:試想一下,如果在德國某個學校,某個「知名校友」的照片也登上紀念冊,但裏面的照片是該校友給希特拉獻花,那將是怎樣的一個場景?但當代的德國絕不會出這樣的「大不韙」。因為德國政府以及民眾真正發自內心地深入了解納粹真相!給希特拉獻花,就是給納粹法西斯獻花,就是給劊子手、血腥的黨衛軍獻花,這種行為的醜惡在德國民眾中是「心知肚明」的。正是由於德國從上到下對納粹罪行徹底懺悔,才有了今天的良好形象。而我們國家呢?從上到下,甚至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研究」、「關注」「文革」,除了掩蓋真相,還長期阻礙民間的研究與關注,更遑論「反思」與「懺悔」了!所以「宋要武們」今天的「表演」,並不讓人感到太意外。

其實,歪曲歷史之外,更可怕的是淡化「文革」的血腥,強化「文革」中的所謂「浪漫」與「激情」,比如現在出現的一些「文革」主題餐廳,甚至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不但以罪為榮,還以罪為舞、為樂!所以「文革」捲土重來,並不是危言聳聽的神話!

宋彬彬「復出」是多重禍患的彰顯

《》:70年代末,大陸曾掀起拆除毛澤東像的熱潮,很多機關單位的毛像都被清除了,人們也很高興。可是時至今日,毛澤東依舊被官方供在神壇上,一些蒙昧的民眾仍在對"毛神話"頂禮膜拜。文革餘毒對後來者的戕害可能更大於當時的災難。您怎麼看?

答:現在普遍民眾的思維中,還是以「毛」為榮。因為普通民眾獲取不到「真相」,媒體是官方壟斷的。

癌症是可怕的,如果能清除癌症病變的肌體,但沒有清除病灶,這就是隱患。只能高興一時,難以根除,後患無窮。

還是拿「宋彬彬評為知名校友」事件為例,實際上這是多重的禍患的彰顯!

宋彬彬受到過毛的接見,這在普通民眾心裏又強化了一次「毛」的神聖性與權威性,只要與毛有過接觸,就是一種終身的政治榮譽,就會終身受用不盡,這是個人崇拜的遺毒的繼續,此其一;宋當年給毛帶紅袖標,成為「紅衛兵」暴力升級的誘因之一,給毛帶袖標的「紅衛兵」,公然出現在正規的校友紀念冊中,就算不屬於主觀惡意,也在客觀上起着極為惡劣的影響。當年受到「紅衛兵」風潮傷害的受難者,今日再一次被傷害——「殺人放火金腰帶」的古訓現實得令人膽寒!此其二;淡化了「文革」的血腥,掩蓋了真相,轉移了年輕人的視線,繼續進行「遺忘」教育,此其三;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渲染了「文革」的「榮譽感,迴避了羞恥心,混淆了是非榮恥,此其四。

我想,災難本身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災難的重複發生。

「宋要武們」的現象,也在側面反映出,官方在「文革」反思方面的「不作為」甚或「反作為」。

每個人都可以做歷史義工

《》:您一直呼籲建立文革博物館,可事實上清算文革就是清算毛澤東,目前的形勢看大陸官方是不可能正視文革的,那麼您還會在此方面做怎樣的努力或嘗試?

答:繼續收集「文革」資料,繼續撰文呼籲讓更多的人參與到「拯救人類記憶」的工程中,協助王友琴老師或者我們彼此幫助,做「歷史的義工」。

調子唱得再高,都不如實踐,哪怕邁出一小步,都是有意義的。

我們不能寄希望於官方,我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民間的努力,來收集、保存、整理文革資料。

其實,我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的,因為途徑越來越多,雖然有所謂的網絡屏蔽,有官方的媒體壟斷,但我們都有辦法解決了。歷史屬於全民族,不是屬於某個個人更重政黨的,誰都有權去了解真相,有義務去維護真相的傳遞。

同時,我也反對以「文革」的方式去對待「文革」歷史,那樣,我們永遠也跳不出「文革」的怪圈,也無法「自我完善」。

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只能呼籲有識之士,有經濟實力的人士更好,加入到拯救記憶工程的行列中。

從自身做起,每個人都可以做「義工」,這只是選擇問題。

所謂「文革」博物館,其實,首先應該建立在我們的心中,建立在我們的行動上,其實博物館已經開始「動工」了,「竣工」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期待着。

責任編輯: 李岩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08/0103/69596.html